绣口锦心 026.失声青衣客

作者 : 井澜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他眼睛十分漂亮,但是我现在四面楚歌,实在无心欣赏,看他举止奇怪,又难免生了些怀疑。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大侠,恩人,壮士,您倒是说句话呀

他黯然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咦?你不能说话?”

点头。

“你也被点了哑穴?”

摇头。

那估计这人本来就是个哑巴了。我产生了些许同情,更多的是钦佩,他残疾之身,却练成了这样一身好功夫,倒是个身残志坚的典范。

我道:“我深知男儿心肠,久炼成钢,万劫余生,仍无所伤。只有一心无损,身体残伤,又有何妨!”

他听了此言,眼神立刻亮了起来,我笑道:“这话很好,却不是我说的,是一位叫艾天蝠的英雄,等有机会我再给你慢慢讲他的故事

他眼睛里露出笑意,用力点点头,忽然放开我,低头寻了个树枝子,好像想写什么东西。我说到高兴处,忍不住续道:“艾天蝠是书里的大英雄,我还认识一个人,也是一副坚强的性子,他身上也有点缺陷,但跟他相处时,绝对想不起来他本来是跛脚。只因他那副天之骄子的脾气,光芒四射的特质,完全可以将任何不足掩盖住。我时常想,应弘这人,真是不简单呢!”

我刚一提到应弘的名字,他手上立刻一滞,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有点迷茫。看到他的反应,我突然想到了一事:“啊!你是应弘派来保护我的吗?”

他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我越想越觉得靠谱,应弘那个臭脾气,就算安排了人在我身边,也绝对不欲我知晓。我笑道:“放心,是我猜到的,又不是你告诉我的。其实上次林四娘邀我去与她同住,也是出于他的授意吧?应弘对身边的人明明都很上心,偏要摆张冰山脸,可恶

我嘴上说着可恶,心里却是感动的。我来得不巧,从踏入祈顺城,就和一个天大的麻烦搅合在一起。楚凡和应弘他们,不但相信了我,还处处周全,今天如果不是这个青衣人相救,还不知道又要陷入什么样的危险之中。

那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眯着眼看我。他手里紧握着那杆树枝,稍一用力,就断成两截。我回过神来,问道:“对了,你刚才写的什么?”凑过去就要看。

意外地,他立刻拦到我面前,一脚踏过方才的字迹,将土踩平了。

我皱眉看他,他蹲下捡了半截树枝,潦草地写了个“寺”字。我猛然意识到后有追兵的恶劣处境,忙道:“没错,他们可能就要追上来了,不若先去枯香寺躲避

他点点头,伸手要碰我,我下意识一躲,他的胳膊也凝固在半空。刚才情急,他夹住我跑了老远,现在情景变了,我实在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还是揽住我的腰,我却马上闪开了,因为实在好痒……

这样僵持了两秒钟,他只好牵了我的手臂,带着我往山上跑,我一路气喘吁吁,心里抱怨不迭:“我就是矜持一下,你再坚持坚持我不就从了吗

所幸刚才马车出事的地方本就离寺庙不太远,虽然林子深密,我们跑了一个多钟头也接近了主道,隐约可以看到庙墙里的尖顶。

我心里一松,脚上瞬间没了力气。在马车上颠簸了半日,早饭早就消化殆尽,何况现在已是下午,白欠了一顿饭,能提得起力气才怪。

那人刚才对我半拉半扶,现在仍然毫无疲态,见到我颓然的样子,也不催促,由得我靠树坐下。我模模头发,如预料中乱成一团,那些繁繁复复的钗环都不知掉在何处了。我哀叹一声:“刚开始扔首饰是指望着救兵能看到,现在可好,倒给追兵指路了

他抚了抚我凌乱的发髻,柔和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带着安抚的魔力。我对他笑了笑,问道:“不用着急是吗?就算有人追来,你也能打得过吧?”

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欢喜起来,一点也不怀疑他的本事。我笑道:“我们跑得快,路线也隐秘,他们追得上才怪了。要是我,肯定就不追了……”

我这话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噌地站了起来。放在刚才那个场合,我们立刻想到来枯香寺暂避,花老三他们肯定也能料到,难免不是先行来设伏。青衣人的神情也严肃多了,他拉住我的手,自己挡在我身前,慢慢地向着道路靠近。

每个故事里都有个乌鸦嘴,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说话,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在我头上。先前那个设想刚刚提出来,林子里就刮过一阵疾风,迟钝如我,也感到不祥的杀气,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紧靠到那人背上。

他倏地按着我一低头,我什么声响都没听见,就看到两道寒光划过。他接着抱住我滚到一边,躲开一道鞭影。我在地上转得昏昏沉沉,爬起来就看到前边几个人战到一处,四个人将青衣人围在当中,刀剑枪鞭的一同招呼上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短兵相接的场面,我这回的恐惧和担忧却是前所未有的深重。我已见过楚凡伤重萎靡的样子,委实不能接受朋友再一次受到危险。然而我除了碍手碍脚,对现状全无助力。

我紧盯着战况,青衣人似乎未落下风,只是左支右绌,十分吃力。他偷空极快地扫了我一眼,目光灼灼,显然要传递强烈的念头。我知道,那绝对不是让我留下的意思。

望了一眼枯香寺的屋顶,理智告诉我此时应选择何方。我头也不回地飞奔过去,等着我,等着我叫人来帮你。

不知为什么,一边跑着,脸上似乎有水滴划过,吧嗒吧嗒地不断落下来。身后的兵刃撞击声越来越小,我隐约听见花老三的声音,叫了一声“是你”,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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