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不辨路途,应弘七拐八绕,把我带进一处院落,我却莫名觉得四周景物有点熟悉。此前一路寂静,不见人影,这院里却是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见各房里都有压低的语声。
我扯扯应弘的袖子:“这里的人们,怎么都不睡觉?”
他笑道:“主子没回来,下人怎么敢睡?”
“这是你的院子?”我方才明白过来,“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
他停下脚步,脸上似笑非笑:“还好意思说我路痴?你自己住过的地方,都不认得了
“我住过?啊,是楚凡!”我的确住过应家,初时在租屋里发现脚印,便被楚凡带到应家过夜,只是不知居然住在了应弘的院子。“合着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就收留了我?那后来林四娘邀我与她同住,是不是你授意的?”
应弘别过脸去:“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我绕到他面前笑道:“我记得就好了。感谢应二少百忙之中,还记得关照我这个小角色呀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声娇呼:“二少爷!”
声音又甜又糯,我听得一个哆嗦,眼见应弘眉头微蹙,露出不耐的神色。我循声望去,一个粉红襦裙的女子正迈着小碎步款款走来。她领口外翻,抹胸穿得极低,我一眼就看到她的大片胸脯,先替她打个寒颤。
待她走近,我方认出这还是个熟人,正是今早与蓝水心一番争执的若菲。只是她当时趾高气扬,与如今的婉转娇啼大有不同。她显然也认出了我,表情一僵,对应弘强笑道:“二少爷怎么还有客人?”
应弘冷哼一声:“怎么,轮得到你管?”
若菲忙垂首道:“若菲不敢。只是问问,是否需要洒扫客房
应弘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还算有心。你去把我隔壁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再找到跌打药酒,伺候袁姑娘洗漱休息吧。不用来我房里听使唤他扫了我一眼,扔下一句:“自己擦药就自回房间。
若菲几乎一口银牙咬碎,双手紧紧绞住衣角,手指关节青白分明,我总觉得她应该是冻的。想起上午她一番胡搅蛮缠,现在看来也不受应弘的喜欢,我嫌恶之余多了几分怜悯,便客气地招呼道:“锦心夤夜到访,有劳若菲姑娘了
若菲瞪了我一眼,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她领我到了应弘指派的那间屋子,我认出正是我上次的住处。屋里还算干净,只是被褥茶水都不齐备。我本想让若菲自去歇息,留我一人收拾,她却几步走到边上一间脚房门口,咚咚地敲门唤道:“别躲懒了,赶紧给我死出来干活!”
过了好一会儿,那房门才打开,屋里走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丫头,揉眼问道:“今儿不归我当值呀我微微讶异,居然又让我碰上一个认识的,是早晨被若菲骂了的秋烟。
若菲啐了她一口,指尖点着她的脑门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叫你干活就赶紧来干!磨磨蹭蹭的,你还有理了不成?”
秋烟似是被骂傻了,只连连点头,不应一字。
“你也别怨我,本来你的工作是干完了,可惜平白来了一位袁姑娘等人伺候,少不得你要辛苦辛苦了若菲冲着我扬了扬眉毛,对秋烟道:“别愣着了,给袁姑娘铺床去呀!”
这一番话,显然是把矛头移到我身上了,眼见着秋烟一脸恨色的过来收拾,我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多话。应弘院里的下人,还是留待他自己管教吧。
可是若菲的折腾还远远没完,原本铺床叠被,不过一会儿的事儿,她却背倚着床柱指指点点,一会儿说秋烟被角没抻平,一会儿拈起褥子上的一根落发冲着秋烟大呼小叫。秋烟不过是铺个床,就被她又捏又掐地教训了好几下,折腾了许久都弄不利索。
我知若菲是心里不痛快,八成还惦记着白天的梁子,便有意不让我和秋烟安生睡觉。我道:“若菲姑娘体贴我的心思,我心领了,只是这大半夜的,即使姑娘不困,二少爷还想早点安寝呢。姑娘这大呼小叫的,不怕扰了少爷清梦吗?别忘了,二少爷就在隔壁住呢
若菲冷笑道:“我这就是在履行二少爷的指派呢。应家有应家的规矩,这叠被铺床也有规则,袁姑娘茶楼出身,虽说是伺候过老爷少爷的,想必不懂这些,还是不要插嘴了
我听她话里带刺,不由得生出几分嫌恶,回她道:“我是客人,只听过客随主便,没人说过客随丫鬟便的,若菲姑娘还是赶紧带人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我是伺候二少爷多年的大丫头,这个院子里,就是我说了算!”若菲跟我较上了劲,竟扯着秋烟怒道,“把这里,这里,全都铺平了叠好了!不过是个茶楼陪客的伶人,以为自己算什么正经东西!”
“她是我的客人,怎么了?”应弘忽然推开房门,不怒自威。他外袍只随意披在肩上,双眉紧锁,眼角迷蒙,面上一副不耐烦的神色,让人不敢靠近。他厉声道:“这院子里,什么时候轮到个仆婢说了算?大半夜的吵吵嚷嚷,我看你才是忘了应家的规矩!”
若菲和秋烟闻声同时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请罪,我见不得她们这副样子,对应弘道:“你让她们下去吧,我不需人伺候
应弘冲二人道:“药酒呢?去拿药来,然后别再过来碍眼!”
眼见着若菲和秋烟离开了,这里才算清净下来。我扶住床坐下,对应弘嘲道:“你养的人,好生厉害!”
“谁?”
我白了他一眼:“自然是那位娇滴滴的若菲姑娘了我忍不住问道:“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手下的贴身丫头是这样的脾气?莽撞冲动,胸大无脑
他勾起一抹浅笑,道:“我若是留你这么个聪明丫头在身边,还怎么能放心?”
“你是说……”
应弘脸上依旧带笑,声音却低沉冷淡:“身边的人,还是笨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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