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道姑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地用眼睛瞄一下那边的四个高大英俊的男子。
不少人心中暗自高兴,这下子,那姓何的妮子要倒霉了!凭什么她一个乳臭的丫头片子就博得了官爷的喜爱,还处处维护她?呿,想跟她们抢男人,那妮子还早了十年!她们与怀心之间的矛盾是内部矛盾,怀心没有了太尘当靠山,想除掉她有的是机会。而姓何的妮子号称是“官家千金”,呸,又比她们高等到哪里呢?平时不能动她,这次终于找到出气的机会了!
巷尾的一棵杨树下,段晓楼、廖之远负手而立,陆江北、高绝闭目养神。
廖之远的一双猫眼转了转,伸手搭上高绝,问:“喂,黑面大人,你的药性退了吗?这药什么滋味?你的腿还软吗?”
高绝危险地张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廖之远无趣地模了模鼻子,转身背对着高绝,口中低声嘀咕:“忒小气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陆江北轻笑道:“这次多亏了何小姐的高明医术,否则高绝他吃那药吃的分量太多,只能去青楼解决问题了,待回京后若被嫂子得知,只怕要闹出家变。”
廖之远又搭住陆江北的肩膀,问:“哈,话说陆少,如果没有她的药方,你准备怎么解决啊?”
陆江北抬手赏了他小月复一拳,笑骂道:“你怎么还不去死!若不是你这山猫惹祸,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害我们二人泡了整宿的药浴,真气也冲散了三成。等过几日恢复之后,少不得要跟你好好算账!”
段晓楼没好气地白陆江北一眼:“现在你的恩人有难,你倒很有闲心玩耍。”
陆江北和廖之远一起嘲笑他:“切,你演戏也演过头了吧,这次有‘难’的可不是她,而是——”
“师父,何小姐来了!”真明气喘吁吁地跑来,用手指着背后,汇报道,“不过金锁已经没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去东厢的时候……”
众人齐刷刷地转身,一起看着远处那个乌发蝉鬓、莲步小袜,慢悠悠走过来的女孩。
等她渐渐走近了,太善皮笑肉不笑地问:“何小姐,贫道听真明说,你没把金锁带来?这金锁现在可牵扯了一件大案子,何小姐为什么不肯把它拿来给咱们看看呢?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太善打定了主意,要通过咄咄逼人的问话,先从气势上压倒她,再一鼓作气把罪名栽到她身上。
何当归的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眼神迷茫失措,眼角还隐隐有些泪湿。沉默了片刻,她蹙着黛眉,轻轻说:“贵观走水的事我也听说了,心中深表同情,但我自从住进贵观,从过这个厨房,也不知我金锁上的花纹怎会印在这个地方。”
太善冷笑:“那可真奇了,难道金锁自己长腿飞到这里了?又自己沾上炭灰,贴到墙上了?”
何当归的神**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垂头叹气:“关于此事,小女子原本想明天求师太帮忙。可是如今贵观走水了,损失严重,因此我也不敢把自己的小事拿来烦师太,就算是小女子命该如此吧。”一席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何当归四下里望了几眼,很快找到了墙上的那个黑印,惊讶道,“那个果然很像我金锁上的花纹呢,可是——师太确定花纹是今夜印上去的吗?而且师太为什么一口咬定,这是纵火犯留下的呢?”
“花纹就是今夜新出现的!”怀心大声叫着,尖锐的声音在整个小巷里回荡,“我记得一清二楚,我做完饭走的时候,墙上还是干净的!”
“没错,”一个十五六的小道姑证实,“我今晚碰巧路过这里,那时候我还没看见黑印!”
一个高瘦的道姑也上前一步,说:“我也一样!大家都知道,我的记忆力是道观里最好的,经文也背得最快。我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个黑印是今夜里才有的,所以很有可能是纵火犯无意间留下的!”
“看样子是用炭粉印上去的,难道是纵火犯搬运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墙?”
“啊,你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前两天东厢的院子外不是堆了很多炭吗?那些炭点多少次火都够了,说不定,下一次换我们住的地方着火!”
“呀呀,你别乱说,要吓坏我啦!不过,咱们跟她又没仇没怨的,她干嘛要烧咱们的道观?”
“你去问她啊,我怎么知道?她是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可能是嫌咱道观的伙食不好,所以索性一把火烧了厨房!”
“……”
段晓楼听得心头冒火,很想把墙捶一个洞,而廖之远和陆江北则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往日听说,女人云集的内宅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他们还觉得这说法蛮夸张的。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不过就是拌拌嘴、吃吃醋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
今夜的所见所闻,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连已经出家的女人也不能免俗,七十多人叽叽呱呱的,比几万只鸭子还吵。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绵里藏针,把话锋渐渐瞄准了何当归,根本不给何当归一个辩解的机会,直接就把她判定为“纵火犯”了。
如果他们没有亲手举起火折子,没有亲手点起这把火,说不定也有几分信她们的话了。那所谓的“纵火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何当归,而是段廖陆高四人。
突然,高绝拔出了大刀,扬手将焦黑的灶台劈成四半,一字一顿,把话说得如同地狱开启的前兆。
“你们真的很吵,闭嘴。”
道姑们最多也就见过江湖卖艺的假模假式“胸口碎大石”,哪见过这种惊人的场面,顿时吓得自发自动地集体抱头蹲下,连太善也不例外。
在一片人为的寂静中,何当归怯怯的声音响起来:“太善师太,各位师傅,今夜贵道观走水,各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我的金锁早已经遗失了,因此放火的人绝对不是我,还望各位师傅明察。”
太善抱着头蹲着,人也矮了一截,依然硬装着气势汹汹地说:“这又奇了,这边我们查出了你的东西和纵火贼留下的一样,那边你的东西就丢了,天下间有这样巧合的事吗?”哼哼,无论那小妮子怎么辩白,这个黑锅她都背定了!她就是上天送来了给道观垫背的!
“师太,你说错了,”何当归的声音浅浅柔柔,像羽毛一样刷过众人的心头,“道观走水是今天夜里的事,而我的金锁却是白天就丢失了。因为这把金锁是小女子的爱物,我丢失后十分焦急,所以我还投状报了官,兔儿镇的衙役正三班轮换在道观里明察暗访,所以丢锁之事绝不是小女子信口开河。”
真明小声地证实道:“师父,我刚刚就说了,可是……你们都没听见,我去东厢的时候,看见何小姐的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看起来是遭了贼了!”
太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的道姑也面露失望之色,这样一来就不能让何当归顶下纵火的罪名了。
何当归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请各位明鉴,一则我的屋里就有火炉,烧水煮汤的在屋里做就行了,断断不会跑到这里来;二则是我本人叫来了十几个捕快帮忙寻找失物,又怎么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故意放火?因此——就算是真的有人心怀不满,意图放火烧了锦衣卫大人,营救囚犯太尘,那个人也绝对不是我。呵,听说太尘已经在道观住了将近三十年,广结善缘,极受爱戴。而小女子才住进来不到七天,仅见过太尘一面,跟她说过两三句话,怎比得上各位师傅和她的感情深厚呢?”
太善越听头上的汗越多,坏了坏了,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了?她后悔不迭,如果刚刚让怀心领一个“过失引火”的罪名,这事情原本能小大事化小,就算锦衣卫揪着这件事不放,处罚也不会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闭门思过、停止接待香客。可是,太善先是想趁机把怀心弄死,就随便给怀心安了一个“营救太尘”的罪名;后来,她物色到了更好垫罪羔羊何当归,又给何当归扣了个“纵火烧官”的罪名。
现在,何当归轻松洗去了她自己的嫌疑,却把“纵火烧官”和“营救太尘”的两个罪名叠在一起,丢还给她们。太善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外表柔弱的丫头不光脑筋很清楚,嘴皮子也如此厉害!这回她太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太善怨愤地看了何当归一眼,却见何当归也正在直直地盯着她瞧。那眼神冷幽幽的,像是从寒冬腊月里的古井中望出来的,带着一股让人发怯的森森寒气,竟然让身为老油条但善生生打了个寒颤。太善自卫一般地低下了头,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畏惧一个十岁小丫头的眼神。她想要抬头再确认一回,说不清为什么,她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劝告着自己,不要抬头,不要抬头!
段晓楼皱眉看何当归,责怪道:“这么冷奠,你怎么不多加件斗篷,若再着了风寒怎么办?”何当归垂眸浅笑,廖之远仰头,对着头顶上的月亮翻了个白眼。
陆江北负手看着一群蹲在地上的道姑,上前踱了两步,冷冷道:“道观是清修之地,竟会有盗窃之事发生,以后客人如何再安心住这里?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再把人家姑娘丢的东西找回来!”太善又伏地磕了两个头。
高绝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你们自去找吧。等抓到了人,明天上火刑的时候叫我!”说完,黑色的高大身影倏然在原地消失了。太善等人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只见两三间被烧毁的房舍屋顶落下了几片碎瓦,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太善等人心胆俱寒,他是人是鬼?
好诡异的轻功身法!连何当归的眉心也跳了一下,这种身法分明是……
何当归突然打了冷战,急得段晓楼又想给她披件衣服。可是为了今晚的行动,四人穿的都是紧身的劲装,就算他愿意月兑,也不能当着这么多道姑的面月兑吧?段晓楼微一抚额,抛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腾空而起,踏着廖之远的头顶飞走了。
廖之远气得“嗷嗷”大叫,何当归看了看廖之远,试探性地问道:“那天晚上,段公子和高公子比武,我见他们的武功招式很相似,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般,怎么……他们的轻身功夫却如此迥异,大不相同?”
廖之远漫不经心地抓着下巴,给她解释道:“高绝曾去东瀛待过三年,回来后轻功就精进了不少,几乎在我们八个人里独占鳌头,只因他的这种身法是遁术中的……”
陆江北一把推开廖之远,把头凑到何当归身边,笑道:“喂,你一个小女儿家家的,打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做什么?”
何当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感叹道:“小女子看见四位高来高去,心中自然艳羡不已,暗暗跟自己说,若能跟哪位高手拜个师学学艺,将来小女子也有一技傍身该多好,也不至于连母亲送我的满月礼物都弄丢了。”
太善慌忙分辩道:“何小姐,虽然你自称东西是在我们道观弄丢的,可是也就是我们这里的人做下的!两位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水商观香火鼎盛,进进出出的人不计其数。而且观里的山门从早开到晚,送米的、送柴的、送炭的经过什么地方,到过哪间屋子,我们想看顾也看顾不过来啊!何小姐她自己不慎弄丢了东西,如今让我们上哪里给她寻去?”
何当归淡淡一笑,刚要开口答话,段晓楼突然从天而降,落到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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