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景从提亲到出嫁,前后仅仅几个月,虽然说早在给沈藏凝备嫁那会,卫长嬴就顺带着给沈舒景也预备起来了,但陪嫁之物还是欠齐全。
好在宋老夫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当初沈家允婚后,就写信来告诉卫长嬴,道是卫家可以帮助备上一部分,等送嫁队伍到了盘州附近,就打发人送进去。
当然沈舒景又不是卫家女儿,所以这一部分的东西,钱还是要沈家出的。但在西凉这地方,拿着银钱都买不了什么东西。也是宋老夫人疼孙女,怕卫长嬴操心太过,才帮这一把。
但即使有娘家分担,卫长嬴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好容易到了沈舒景出门前五日,诸事都办得八.九不离十了,才有功夫坐下来喘口气。
黄氏斟上薄荷茶:“夫人喝这个罢,提神醒脑。”
“姑姑坐下说话罢,这两日你们也辛苦了。”卫长嬴点一点头,接过色泽浅绿的茶水呷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子清爽的薄荷香气直冲脑门,使人全身为之一苏,满意的道,“等景儿出了门,你跟贺姑姑都好好歇上两天。千万别累坏了。”
“如今婢子们身子骨儿还算硬朗,还能替夫人分上几年忧,不打紧的。”黄氏笑着在下首落座,道,“倒是夫人这两日清减了不少。”
“是吗?”卫长嬴模了模脸,不过现在她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放下茶碗,道,“闻家兄妹这两日怎么样了?那闻小姐还缠着颜儿?”
黄氏点头:“婢子还没见过如闻小姐这样好学的人。”
卫长嬴若有所思道:“之前几次套话,这闻余兰跟其父见面次数不多,也未因为是唯一的女儿格外得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闻伢子既然舍得把他们送出来,可见即使平常对他们千宠万爱,也都是不可靠的。”
黄氏笑着道:“这等乡野之人,有了机会往上爬,哪儿肯放过?再说闻伢子正当壮年,不说这次还留了个元配嫡子在身边,如今可不就纳上妾了。照他的想法,想是往后不怕没有更多子女吧。”
“子女再多,哪个不是自己骨血?”卫长嬴撇了撇嘴角,她对闻伢子这种人非常不喜欢。就算闻伢子料定了沈家不会留下闻知齐和闻余兰,但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让半大不小的一双子女随随便便到往后的对手地盘上去,中间还要经过大大小小的战场……这也太危险了。
之前沈藏锋要把沈舒光和沈舒燮都带去迭翠关,卫长嬴都不能放心。
主仆两个感慨了一会闻伢子的狠心,黄氏又说:“那闻小姐是极其好学的,那闻公子倒是老实,跟乡野之中十二三岁少年性情仿佛。”
卫长嬴道:“这兄妹两个一直跟着他们的母亲仇氏,想是因为这个缘故。”又说,“这也是闻伢子送他们来的原因,他们跟闻伢子见的少,对闻伢子的底细跟他如今的势力都一无所知。咱们想套话也套不到什么紧要的消息。”
“不过那闻公子怪有意思的,之前五小姐在花园里遇见他,就请他吃桃子。”黄氏想起一事,笑着道,“结果闻公子把桃核都啃得干干净净也还罢了,还要到处找石头。五小姐听着诧异极了,问他为何要石头。那闻公子说,桃核里头的仁也是能吃的,不能浪费了。结果五小姐来了兴趣,叫人拿了把小金锤去给他用。”
说到这儿黄氏顿了顿,卫长嬴好奇的问:“然后呢?两个人就砸上桃核儿了?”
“哪里!”黄氏笑道,“那闻公子看到小金锤,起初以为是铜的,就跟五小姐说:‘这铜锤这样小,除了砸果核外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五小姐就道:‘这是金锤,原就是为了砸核桃的’。结果闻公子吓得把锤子直接掉到了脚上……五小姐为着礼仪又不好笑他,只好死死咬住唇,都把嘴唇咬破了皮了!”
卫长嬴忙问:“那闻公子的脚没事儿罢?”沈舒西是自己家里人,而且嘴唇咬破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两三天就能好。闻知齐却是在明沛堂里做客的,这客人出了点差错,沈家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尤其柳容变着法子想把闻家兄妹两个留在西凉,别拿了这个借口到时候不肯带闻知齐走。
“那么小的锤子,闻公子当时又穿着靴子,哪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脚趾青了一块,婢子打发人送了药膏过去,着小使女替他擦了。想来再过一两日就能好。”黄氏笑道,“就是闻公子似乎被那把金锤吓到了,小使女端着铜盆给他洗脚时,他再三问那个盆是铜的还是金的……”
卫长嬴哂道:“提点着些底下人,不要因此失了礼数!”
“婢子叮嘱过了,谁敢因此嘲笑闻公子或闻小姐,都立刻撵了出去!”黄氏忙道。
卫长嬴又问起霍清泠的身孕:“六弟妹的孕吐好点了吗?”
“这两日已经减少了次数,但还是有时候会忍不住。”黄氏道,“想是因为挂心六老爷的缘故。”
“唉,迭翠关那边确实僵持太久了。不过现在戎人主力已经不在关外,想来过几日夫君他们都会回来的。”卫长嬴叹道,“明后日你看看我什么时候有闲,过去看看她吧。”
黄氏轻声道:“依婢子之见,六夫人如今的思虑,怕还因为这一胎是位小姐的缘故。”
“坊间有话说先开花后结果,四弟妹不就是个例子?”因为黄氏的提醒,次日卫长嬴到了六房,跟霍清泠私下说话时,就挑明了试探道,“我如今是想个女儿都想不到,你看看光儿跟燮儿,哪个不是养大一点,就被他们父亲带了去,说是我儿子,除了吃穿上头,其他地方都插不上嘴!我倒宁可有一个是女儿,这会子还能跟前跟后的陪陪我呢!”
霍清泠脸上一红,犹豫了片刻才道:“只是上次派去给夫君送东西的人在迭翠关听二哥私下里对夫君讲,这头一个孩子怎的偏偏是个女孩子?若是男儿就好了。夫君没说什么,但我想着兴许也是有些遗憾吧?”
她声音低下去,“我自己倒不在乎,横竖都是自己生的。就怕夫君不喜欢,三嫂您想想颜儿,咱们固然护着她,可那孩子前两次受的委屈着实是……如今更是心如死灰一样。我实在不希望我的孩子跟颜儿一样。”
卫长嬴脸色阴了一阴,这二伯子也忒没眼色了!自己重男轻女,好好的嫡女弄得日渐憔悴,如今还想把弟弟房里也折腾得不得安宁?
怪道霍清泠如今都七个月身子了,之前几个月都没见折腾,反而越临近产期越是不太平。
想了一想,卫长嬴道:“这个你不要担心,六弟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点的。他不是会不管亲生骨肉的人,再说你们都还年轻,这子嗣的事情,何用如此之急?再者你们三哥的性情,你还不相信吗?六弟若是像对颜儿那样对你们的嫡女,你们三哥能饶了她?”
霍清泠想起来丈夫确实很怕沈敛实跟沈藏锋这两个哥哥,尤其是沈藏锋——这个不全是因为沈藏锋如今是阀主,也是因为从前沈藏锋管弟弟们管得最多。毕竟沈藏锋是沈宣公开支持的继任者,反而沈敛实要避嫌,在沈宣他们过世前,几乎没教训过弟弟们。
所以一直到现在,沈藏机跟沈敛昆看到沈藏锋一皱眉,都是立刻惶恐不已,生怕挨揍。
有沈藏锋在,确实不必担心沈敛昆会犯大糊涂。
霍清泠展容一笑:“是我糊涂了,多谢嫂子点醒。”
卫长嬴看她想开了的样子,才松了口气,问了几句起居——因为沈舒景后日就要出门了,她也没空多待,就告辞而去。
她走了以后,霍清泠嘴角的微笑却又添了一抹惆怅,抚着小月复微微出神:“三嫂膝下已有二子,五弟妹去年年底也产下一对双生子,偏我怀的是个女儿。唉,亏得三哥三嫂都是明理的人,不然夫君被二哥挑唆得重男轻女,却叫这孩子往后怎么办?”
伺候她的嬷嬷李氏虽然是两年前从沈家家生子里补上来的,但因细心体贴又会看脸色,平常颇受霍清泠重视。
此刻见霍清泠面上神情,就猜到她担心的地方,便挥退左右,给霍清泠斟了盏温热的玫瑰露,柔声道:“其实夫人您担心二老爷总在咱们家老爷跟前说长道短,也不是没办法。”
霍清泠眼睛一亮,忙问:“嬷嬷请说!”
“二老爷膝下无子,迟早要再纳人的。”李嬷嬷轻声道,“若是有个厉害些的枕边人管着,哪还有功夫来挑唆咱们房里的事?”
霍清泠听了这话就叹气:“这事哪是我插得上嘴的?再说二哥那个人,哪是能被妇人管住的?你是没见过已故的二嫂,那是锦绣端木家的女儿,虽然不是阀主那一房,然是嫡出,嫁与二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而且二嫂早年在帝都是出了名的贤惠人,打理家事侍奉翁姑抚养诸女都是无人不交口称赞的。颜儿三岁就以才名动帝都,可全是二嫂的教诲!但就是这样的发妻,偶尔拌起嘴来,二哥也是要动手的呢!”
李嬷嬷就笑:“二老爷性.子确实急,但您忘记了?也不是这天下所有的妇人都只能挨打的。有一位虽然也是妇人,不是三番两次打得二老爷卧榻不起了吗?”
“她?!”霍清泠一怔,道,“季娘子?她倒确实跟别人都不一样……但二哥怎么可能娶她呢?这身份差了这么多不说,这季娘子可是寡妇,还生过一个女儿的!再者二哥可是极厌她的!”
李嬷嬷笑道:“做不得正妻,做妾么!以季家的门楣,能给二老爷做妾就不错了。至于说二老爷厌季娘子,婢子看却不一定吧?您想,若二老爷当真恼了季娘子,以二老爷的身份,还能不追究季娘子的不敬?”
霍清泠对沈敛实、季春眠都不怎么了解,此刻就疑疑惑惑的道:“兴许是看在了三嫂跟季神医的面子上?”
“二老爷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婢子说句不敬的话,二老爷眼里,平辈跟晚辈的女子,那都不算什么!”李嬷嬷道,“至于季神医,到底只是一介医者,哪能跟咱们家比?”
“……这事儿非同小可,还是等等再说吧。”霍清泠虽然很希望沈敛实往后再也不要来挑唆沈敛昆,但她为人稳重,思索再三,却还是摇了头。
见状,李嬷嬷眼中掠过一丝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