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找前魏时候的老宫人?要多老?”仇宝娘诧异的问,“宫里的资历是看跟谁比的,就是先进宫一年,那比起才进的人也算老人了——”
卫长嬴沉吟道:“越老越好……最好是我亲舅母还在世时就入宫伺候、当时就有点身份的。”
“你亲舅母?”仇宝娘想了一下,道,“哦,你是说前朝司空夫人?她过世都二十年左右了吧?她在世那会就有点身份的宫人——你知道宫中是讲资历的,那一辈的出挑宫人,如今即使还在,年纪也大了不能在宫里伺候了。这五湖四海一散,可不好找。”
“你总归是有点数的吧?从前东宫里哪能没几个老人伺候?”卫长嬴转着腕上镯子,道。
仇宝娘哂道:“年深日久,哪里还记得?若那些人还在,即使我现在容貌不同往昔,恐怕也被认出来了不是吗?”
沉默了片刻,她道,“但你要真的着紧找人打听什么的话,有一个人倒是很有可能知道的。”
卫长嬴忙问:“谁?!”
“清欣……应该说教坊司下申宝姑娘的使女胡氏。”仇宝娘淡淡的道,“也就是从前福瑞宫的那位胡宫女。”
卫长嬴回想了一下——她其实没见过这胡宫女,但听说过,三十来岁年纪,算算卫蝉影过世时,她应该才十岁左右。宫里收小宫女一般都要十二三岁,那时候她都不晓得有没有进宫呢?
“你不能看她的年纪,你得看她的来历。”仇宝娘提醒道,“她是魏哀帝那位废后顾氏留给女儿的人!废后顾氏的手段你还不清楚?这宫闱里有多少秘密能瞒得过她?即使是跟她没有关系的秘密,依她的为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明白了,以备后用!她失势后一门心思替儿女考虑,怎么可能不把这些事情交代下来,万一她儿女可以籍此活命呢?”
又说,“当初申宝被贬入教坊,这胡宫女本来被后宫妃嫔看中她的利落精干,想点她继续去伺候妃嫔,也算个体面活的。结果她自请跟申宝一起进教坊,宁可落入贱籍,足见是顾氏留下来的心月复之人,否则怎么可能对申宝如此忠心?所以要打探前魏宫闱之秘,依我之见,找那些积年老宫人,都不如找这胡氏!”
卫长嬴沉吟良久,点头道:“多谢你了!”
“这是小事。”仇宝娘摇了摇头,淡淡的道,“你对景儿跟舒明很好,我总要替七姐她承你的情。而且我能够到仇皇后身边亦有你的襄助,如今提醒你一声是应该的。”
想了想,仇宝娘又道,“你找胡氏的话,最好当心点。虽然如今陛下出征在外,不会私下召幸申宝了,可是你也知道申宝的美貌——陛下对她兴致未减,担心出征时她被后妃谋害,所以名义上她在教坊,实际上住处却偏僻的很。我倒是可以告诉你那地方,但把守的人都是陛下心月复,这个我就帮不上你了。”
卫长嬴随口问:“那地方陛下竟托付给了仇皇后?”
“倒没有,我替皇后盘算时查出来的。”仇宝娘淡笑着道,“正要悄悄透露给单贵妃她们,看看有没有人去下这个手……好叫仇皇后得个黄雀在后的机会。如今你要去找她么,我就先把这事按着。”
“城外庄子上的事情,若需要帮手尽管说。”卫长嬴点了点头——仇宝娘始终没问她找前魏老宫人做什么,她也不想多问仇宝娘在宫里的种种筹划,只道,“那一位跟我也是有过节的,即使如今时过景迁,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也不是没理由动手。”
仇宝娘一笑:“为了这件事情我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有需要求助你们的地方我怎么会不说?”
看了看天色,“我得走了,如今皇后那边鲜少放我离开,今儿个出来还是想了好久的法子。”
“有劳你了。”卫长嬴递上银票,见仇宝娘不想收,解释道,“你既然站在仇皇后这边,皇后娘家又没什么底蕴,就凭中宫那点俸禄,比起有端木家扶持的单贵妃等人……这一笔银钱对我来说可不算什么。”
仇宝娘听罢,沉吟了片刻,到底接下了。
按照仇宝娘给的地址找到申宝现在住的地方后,麻烦来了——连续派人盯了五日,都不见胡氏出门。因为申宝身份特别,那院子里根本不容生人进入——这个问题最后还是端木芯淼解决的,她先给送进去的食材里下了药,等那边找几个大夫都没解决,担心申宝出了事情,没法对闻伢子交代,不得不求到了端木芯淼头上。
而端木芯淼趁这机会代卫长嬴约了胡氏。
“卫夫人?”走进小巷深处分明是临时一用的屋子,胡氏微微一怔,月兑口道。
卫长嬴有点意外:“你认识我?”按说她跟这胡氏并没有照过面,端木芯淼也没跟胡氏提前交代她到这屋子里来会碰见谁……这胡氏怎么会知道呢?卫长嬴心念一动。
果然胡氏嘴唇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前魏时候,您进宫时,婢子洒扫宫道,于风吹起车帘之际见过您几次——您身份尊贵,又有国色姿容,婢子是以记得非常牢固。”
卫长嬴颔首,也不废话:“我请芯淼约你来这里,是想跟你打听件事情。”顿了顿,她道,“当然我不会白打听,力所能及范围内,你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胡氏抿了抿嘴,道:“您说!”
“我想知道我舅舅舅母的事情。”卫长嬴道,“前魏司空与司空夫人——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宋司空与卫夫人?”胡氏一怔,随即,她的脸色复杂起来!
片刻后,胡氏似乎颤抖了一下,才道,“本来婢子以为卫夫人想问的都是那些已经时过景迁的事情,从前的深宫秘辛,很多现在说来也无所谓了。但卫夫人要问这一件的话,可不能凭力所能及来搪塞婢子了。”
“你想要什么?”卫长嬴皱眉问。
胡氏想也没想:“当然是公……小姐她能够月兑离苦海!”
“这个我办不到。”卫长嬴平静的道,“不说你家主子她是陛下亲自贬进教坊的,就说如今陛下还盯着她,怎么可能放人?!”
“……端木八小姐医术那么好,就不能做做手脚?让小姐她假死遁世,或者……总有其他办法吧?”胡氏目光一黯,随即不死心的问。
卫长嬴摇头道:“你这是想当然了,假死遁世哪有那么容易?芯淼师徒医术精妙天下皆知,你当他们一举一动会没人注意吗?一旦泄露,岂是小事?!再者,我今日向你打听的事情,是我的私事,给你的报酬,我甚至不会从沈家取,只会在我自己的嫁妆里拿。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事,把芯淼也拖下水?她只是给我约一下你出来而已。其他事情我可不想再打扰她,我问你的事情,也不会跟她说。”
胡氏沉默了一会,幽幽的道:“那婢子可就太亏了!”她抬眼看向卫长嬴,“因为您要听的,不仅仅是秘密!”
卫长嬴皱眉:“什么?”
“也是婢子的命!”胡氏一字字道,“婢子告诉了您这事,您必然会杀婢子灭口!如今我家小姐只剩婢子这一个人陪伴才没有发疯——婢子把命给了您,她怎么办?您若不能答应婢子的要求,那婢子也只能任凭您处置、却一个字也不讲了!”
“灭口?!”卫长嬴面色平静,心里却有凉意渐渐沁入,她思索了片刻,道,“你留着这个秘密到现在,可见它对于改变你家主子的景况是没什么用处的。如今我既然找上了你,你不告诉的话,就是给你家主子结了我这个仇人。如果告诉了我,我即使不能把你家主子救出苦海,往后能帮的时候,总会帮上一把的。”
胡氏摇头道:“您这话太虚了。”
“其实你现在什么都还没说,就说我要灭你的口,这是否也太虚了?”卫长嬴沉吟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堵我,逼我许诺?我甚至还没告诉你我要打听的是舅舅舅母的哪件事儿!”
胡氏微笑着道:“您都找到婢子这里了,还要这样诈婢子,岂不自降身份?宋司空跟司空夫人之间的事情确实多着呢,但您找过来问的话……还是找婢子问的话,那肯定只有一件。”
她缓缓道,“婢子给您透个话,您别再说婢子蒙您——您要问的事情,肯定是跟宋司空从前非要迫着宋家大小姐做太子妃、哪怕宋家老夫人,您的母亲宋夫人,这许多人一起说情,宋司空都不肯改口是不是?”
卫长嬴抿着嘴半晌没说话,袖子下,手却死死抓住了衣料——再开口时,委实压不住语气里的微微颤抖:“你……是说?”
“宋司空跟司空夫人的恩爱,前朝末年时,朝野都没有不知道的。”胡氏淡淡的道,“所谓爱屋及乌,宋司空膝下两位公子,亦是受尽司空宠爱。作为唯一的嫡女宋大小姐,不但在司空夫人去世后就回了江南长住,几乎没有单独养在司空膝下的光景,而且终身大事上也非常不得司空的理解与怜惜……哪怕宋家自恃门第不能悔婚,但宋司空始终对宋大小姐一句安慰也无——您不觉得,宋司空那时候对待这子女的差别犹如天壤,简直像是……宋大小姐根本就不是宋司空之女一样?!”
尽管心里早就有了隐隐的揣测,但胡氏真正说出来时,卫长嬴仍然觉得晴天霹雳!
她整个人不辨东西如坠冰窖良久,方回过神来,腾的站起,指着胡氏叱道:“你给我说清楚!否则——我救不了申宝,却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