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根本不用仇皇后想法子提醒——
早在前一日的傍晚,沈府后堂,沈藏锋一边伸出手指让女儿沈舒媺抓着玩,一边听卫长嬴描述未央宫里的一幕,听完之后想都没想就道:“趁郑三伢还未归来,把郑翠叶之死的真相敲定——不管是谁干的,横竖跟咱们家、跟刘家不能有关系!跟任何一个士族都不能有关系!”
“但郑翠叶死在刘家的庄子上。”卫长嬴沉吟道“虽然周夫人一口咬定说刘家产业众多,那庄子她也没派人特意去巡视过,被底下人私自挪用、与刘家没有关系,可这话糊弄下王氏、赵氏这些人也就算了。郑三伢这些人岂能罢休?”
沈藏锋淡笑着道:“就这么说又如何?刘若沃才豁命救驾,至今卧榻不起,他人在凤州求医,膝下二子都还年幼,帝都这边刘希寻等人都随驾出征——卢国公府是孤儿寡母,如今刘家何尝不是满门妇孺?谁比谁柔弱可怜?郑三伢不罢休才好,御前掐起来他以为他能赢?”
卫长嬴心念一转:“假如刘若沃伤势恶化——”
“那周夫人既然铁了心不认大姑子,自然要跟刘若沃交代。”沈藏锋沉吟道“此事如今急的应该是刘家,利用刘若沃的伤势施压,这一点刘家肯定不会不用。而咱们家之所以被拖下水,无非是那刘若耶污蔑于你……何况刘若耶确实是刘家女,还是刘若沃的嫡姐!所以刘家现在肯定要做两件事:让刘若沃传出伤势恶化的消息;提前解决掉刘若耶!”
“这么说来咱们家可没什么要做的了?”卫长嬴凝神想了会,道“最多给刘家打个下手?”
沈藏锋微微颔首:“今儿个晚了,明天估计周夫人就会来咱们家拜访你。”
“如今陛下他们都不在京中,最需要防备的就是薄喜和柳容了。”卫长嬴沉吟道“明儿个不知道这两位会不会来。”
“这两位来了我来招呼就好。”沈藏锋说到这里有点哭笑不得的对女儿道“你胸口不是挂着磨牙棒吗?怎么咬起为父的手指来了?”
卫长嬴低头一看,可不是刚刚还抓着父亲沈藏锋的手指咿呀使劲的沈舒媺,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着小嘴在父亲的手指上咬来咬去磨着牙——而专门给她磨牙的那支羊脂玉磨牙棒就挂在她胸前呢!
“她才多大,能有多少力气?咬你几下又怎么了?”反正咬的不是自己手指,卫长嬴心安理得的宠女儿“你等她咬累了就成了嘛!”说着还小心翼翼的把沈舒媺放到沈藏锋膝上,免得打扰了女儿磨牙的兴致……
沈藏锋嘴角抽搐了下,堆起笑脸,正要哄女儿松口,结果他才低了头,沈舒媺忽然伸臂,一把揪住他颔下短髯,开心的笑出声来!
“女儿真的比儿子心疼人吗?”沈藏锋想拉开她手又怕弄伤了她,任她抓着、下颔又痛得很,吸着气抱怨道“我怎么觉得光儿跟燮儿都比媺儿乖?”
“那是因为他们顽皮的时候你都没在。”卫长嬴哼了一声“你忘记从前母亲就说过,光儿小时候抓了多少次父亲的胡须、还老爱毁掉母亲喜欢的名贵hua卉!燮儿那会,大姐姐和我的钗环、鬓发,没少在他手里遭殃!如今媺儿来折磨你,这都是应该的!”
沈藏锋叹着气抱好女儿:“是是是,这都是应该的……嘶!媺儿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们夫妇一边逗弄小女儿一边商议,气氛还是很轻松的。刘府这会可就阴云密布了——几位夫人回到府中,都聚集到周夫人的屋子里不肯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房里的庄子上,怎么会住进一个莫名其妙的远支?!还口口声声说是二十三弟亲自送过去安置的?”
这几位夫人,包括顾夫人在内,都还很年轻——当年帝都沦陷,在帝都的刘家女眷几乎是荡然无存,所以眼下的女眷里,即使丈夫年纪不小了,可因为是续弦也年长不到哪里去。
既然都是这两年才过门的——而且大部分都是从前不住帝都的闺秀——那当然是不认识刘若耶了。所以跟仇皇后一样,都把刘若耶当成刘若沃养的外室,顾夫人就担心了:“该不会真是远支之女吧?”
刘若沃私下养外室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这外室被卷进国公爱女之死里去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但如果是姐弟通.奸——即使那女子说是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支,但,这年头同姓还不婚呢!这可是妥妥的乱.伦!涉及整个东胡刘氏的丑闻!
顾夫人这么一问,其他妯娌都紧张起来,等着周夫人的回答。
事到如今,周夫人也不能隐瞒了,她直截了当的道:“不是远支之女,就是咱们本宗的!”
顾夫人等人吃了一惊:“什么?!”
“夫君的嫡姐,就是父亲的续弦张夫人所生的那一位,你们都听说过吧?从前咱们这一辈的十一小姐。”周夫人哼道“当年她害了卫家七小姐,卫家派卫新咏当面向魏哀帝逼宫,废了废后顾氏所出的太子申寻!之后私下里一番争斗,她跟她母亲张氏一起被交给了申寻处置!咱们在前朝时候也都落地了,申寻此人诸位嫂嫂和弟媳该听说过……你们说落到他手里去还能是什么下场?”
顾夫人等人直接惊呆了!
半晌,顾夫人才讷讷的道:“但申寻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趁乱逃出生天,之后流落坊间,去年还是前年才找到夫君,夫君就这么一个亲姐姐,不忍让她全节,这才隐瞒身份,把她安置在那庄子上!”周夫人长叹道“结果现在她给咱们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可怎么办呢?”
“这下麻烦大了!”顾夫人倒抽了。冷气“我看你对王氏她们那么不客气,还以为这事确实跟咱们家没有关系!二十三弟也太不像话了吧?就算是他亲姐姐,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经历都不知道复杂成什么样,他不忍令其全节想安置好她度余生,好歹也跟族里打个招呼啊!这么一声不说的,到这会才告诉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另一个妯娌也连声埋怨:“为什么要安置在刘家的庄子上?就算是你们这一房的私产,这也太糊涂了吧?就不能找个下人的庄子安置下,到时候还能有个人顶缸!”
“她流落在外多年,如今虽然二十三弟给了她个容身之处,焉知看着咱们光明正大出入,她这个曾经的十一小姐却……郑小姐之死,该不会是她报复咱们家吧?”又一个妯娌紧皱起眉。
顾夫人很不高兴,本来刘希寻跟刘若沃关系微妙,作为两人的妻子,顾夫人跟周夫人一向都很防备对方,现在听周夫人这么一讲,顾夫人顿时就觉得自己这边被算计了:“方才那王氏说话犯混你还抓着不放,如今事情都闹到把咱们刘家全拖下水了……族里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这一房,你们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哎!十六嫂子您别生气啊!我要是不安好心还把这事儿告诉你们做什么呢?”周夫人紧皱着眉道“说句真心话,我也不希望她回来啊!可夫君那么念旧情,我能怎么办呢——但我想,她应该不会去谋害郑翠叶的,否则咱们家有了麻烦,她还能有好?难道她想再次流落坊间不成?所以她说卫夫人害了郑翠叶我看十成十没错儿!”
“就算是这样,你已经抓着王氏那句话闹开了,真查出来是卫夫人,那你那场闹就是个笑话不说,没准陛下趁势抓着这事儿给咱们好看哪!”顾夫人怒道“合着二十三弟刚刚救了驾,你们这一房暂时无忧,其他房里都不管了是不是?”
见妯娌们都投来不善的目光,周夫人忙道:“怎么会呢?那郑翠叶跟咱们这几家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卫夫人下的手,咱们何必在乎?但如果是卫夫人下的手,这次的麻烦,沈家总不能看着吧?”
顾夫人皱了会眉道:“这倒也是……”
她话音未落,妯娌中一位钱夫人就打断道:“卫夫人闲着没事才会去下这种毒手!她是凤州卫氏之女,心胸怎么可能那么小?倒是这郑翠叶死在刘家庄子上,咱们家横竖都很难洗清了,得快点想法子把这一节解决掉,免得被郑家抓到破绽弄得大败亏输是正经!”
这钱夫人正是刘冰儿的母亲,刘冰儿已经做定沈家媳妇了,沈舒明还没有父母,卫长嬴夫妇对他算有养育之恩——女孩子没过门,娘家就把夫家长辈得罪上,这叫刘冰儿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钱嫂子既然这么说,那沈家那边我们先不提这话也成的。只是这位主儿是夫君极看重的,我之前否认她是刘家人,回头在夫君跟前已经不知道怎么交代了——”周夫人捏着帕子,为难的说。
顾夫人跟钱夫人换了个眼色,神情都有点不豫——周夫人的目的到这会,妯娌们都看出来了,根本就是她早就想铲除刘若耶了,不过碍着刘若沃的态度,不敢亲自下手而已!
这会刘若耶赶上了事情,周夫人先向妯娌隐瞒这大姑子的真实身份,抓住王氏失口把事情闹大——如今士族这边肯定要抱团了,更遑论是家族,她才告诉众人,现在除了齐心协力把事情瞒下去,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而且她刚才故意怀疑卫长嬴有份谋害郑翠叶,才不是为了真的去找卫长嬴施压,而是等着钱夫人反对——这等于是在提醒钱夫人,如果刘家不自己把刘若耶处置掉的话,把卫长嬴拖下了水,刘冰儿就很有可能要被连累了!
事关亲生骨肉的未来,尤其刘冰儿之前已经跟沈舒颜有过过节,钱夫人但凡疼女儿,怎么还敢再得罪沈家人?!
“二十三弟妹真是聪明伶俐!”钱夫人面色沉沉的道。
周夫人识趣得很,不敢得了便宜卖乖,赔笑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嫂子您想一想,知道这么个人安置在庄子上,她平常还架子大得很!不时要这要那的,我天天提心吊胆!又怕得罪夫君!嫂子们如果不帮我一帮,那真的是……咱们家还有这许多女孩子,夫君才封了国公,往后十六哥,还有诸位兄长也要封爵加官——家里却有这么一位不知道廉耻的主儿,往后咱们合家的脸往哪里搁?!”
“如今人在王氏手里。”顾夫人见周夫人这样子,要翻脸却也不好,只得沉着脸道“要动手可不容易!”
“而且就算人死了,难道就能给咱们刘家撇清关系了?”钱夫人哼道“你早点存着清理门户的主意,早点怎么不来告诉我们?!”
早点告诉了你们——刘希寻不就拿着夫君的把柄了?!至于我们这边,夫君走时把人托付给我,我若支使谁下了手,能月兑得了身?不然哪里还会给你们知道!
周夫人心里嘀咕着,面上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就是我不好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