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云汐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有一个暗影伫立在她身旁,目光幽深,叫人不敢直视。她惊骇地欲逃离,不料那暗影身后竟突然伸出了无数根藤条,束缚住她的四肢,缠绕住她的颈项,叫她挣扎不能,呼吸困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暗影一步步靠近,然后张开了血盘大口,一口咬向她……
“救……命……”她惊呼着坐起,冒了一身冷汗。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在床上,屋内一切如常,什么暗影、藤条、血盘大口……皆是虚无,方知是梦。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以为被衾太厚,捂得太热,因而叫她生出了这么可怕的梦。
天色以大亮,左右已无睡意,夙云汐干脆起了身,换了一套清爽的衣物。忽觉月复中传来些许饿感,她揉揉肚子,无奈地模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了一颗辟谷丹。自上了凌华峰后,她便只能靠着这玩意儿果月复。一来,门中的膳堂距此处颇远,每日为了吃食来回奔波不大划算;二来,她倒是有心自己动手煮些什么,奈何青晏道君一句“峰上禁烟火”便堵死了她。
唉,这年头,觅食艰难百谷丹虽好,吃下一颗,即可饱月复三月,只可惜不解馋。她感叹着,仰头咕噜地一下,将辟谷丹吞了下去。
推开门,却见门口悬着一个小食盒,打开后见里面装着几个精致的小点心。她惊奇了一下,猜想是莫尘昨日在集市里买的,偷偷地搁在此处,怕是想给她惊喜。
她随手拈起一个咬了起来,点心酥软可口,叫人回味无穷,在嘴馋已久的她尝来,彷如久旱逢甘霖,差点感动得她泪流满面,于是即刻捏了一道传讯符与莫尘,以表感激。
孰知不过片刻,莫尘便回了她一道符,说不曾准备什么,这点心来历蹊跷,须谨慎食用。
夙云汐口里还含着一口点心,这会儿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凌华峰上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灵植园那些奇葩自不可能准备这些点心,也不是莫尘与她自己,那么……难不成是青晏师叔?
她这么想着,忽觉小月复处一阵刺痛,宛如刀割。
哎……这点心果然有毒!
她捂着肚子,急得直跺脚,左右四顾,纠结着如何处理手上残余的以及口中的点心,而额上冷汗涔涔,面容也因此而皱成一团。
“你就是肠穿肚烂也得把这些点心吃下去耳边突然传来青晏道君的声音。
夙云汐扭头望去,见这位师叔正闲坐院中,一脸淡漠,不禁心生悲凉,忍住月复痛胡乱将手中的点心吃了,掩面奔去。
青晏道君望着她匆忙的背影,莫名的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将仍悬在她门前的小食盒引来,继而凝视着盒中余下的两三个点心,若有所思。
夙云汐离开院子后便直奔茅房,在其中泻一个四肢无力,软弱无骨,就连去灵植园为那些奇葩浇灌灵泉时,双腿仍微微打颤。
无端遭受这般的罪,说不怨恨那定是假的,她在心里月复诽了青晏道君几乎整整一天。
“你说他堂堂一个元婴道君,放着那么多事情不做,三番四次算计我这么个小辈算什么意思?”入夜之后,她跑到灵植园中向那些奇葩诉苦。
暂时充当解语花的墨心芙蓉满是同情地看着她道:“谁知道呢?老处男的心思总是难料的。不过我倒觉得,向你这般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真该像莫尘说的那样去修炼一番了,居然连几个点心都承受不住,忒丢脸!”
夙云汐自讨了一顿鄙视,老脸红了红,只好模模鼻子,默默地溜了。
重新修炼一事,她既然答应了莫尘,便自会考虑,只是不曾有结论罢了。
修仙,为何而修仙?
莫尘担忧她,说为了保命,为了让他安心,劝她修仙。
莘乐派人刺杀她,一举不得定不会善罢甘休,逼她修仙。
墨心芙蓉嫌弃她太弱,给它们丢脸,要她修仙。
理由种种,仿佛皆不可抗拒,可隐约中,夙云汐终究还是觉得欠缺了什么。
她在峰上来回晃荡了许久,脑中思绪万千,怎么也理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垂头丧气地会了竹舍,却见竹舍中一片漆黑,唯炼丹房处有光亮。
青晏道君近来都不曾炼丹,昨日下了一趟山回来,即又开了炉,不知是得了新的丹方还是受人所托。
炼丹房内灯光昏黄,与那丹炉中的火光相当,怪不得夙云汐说青晏道君是个怪人,放着大好的夜明珠不用,偏要与那些凡人一般点灯,当元婴修士当得他这般的还真不多见。
夙云汐望着窗上微微晃动着的人影,浮躁了一整天的心莫名地就平静了下来,她鬼使神猜地走了过去,仿佛那里头有着她寻到了多时的答案。
丹炉中炉火烧得正旺,炉口处青烟飘渺,伴着丝丝药香,沁人心脾,青晏道君端坐于炉前,双目微闭,神定气闲。夙云汐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抱着双膝凝视着自己师叔神游。忽略相识以来的种种不快,单看师叔这张脸,还是善心悦目的,又或是师叔的气度着实惑人,因而,哪怕是在他做了这么多叫她郁结的事之后,她仍然无法厌恶他。
却不知该说他犀利,还是说她犯贱,唉……
青晏道君自然一早就察觉夙云汐的到来,甚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了然。神识无声地笼罩在她身上,见她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时而一脸呆滞,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又无奈叹息,那模样不就像极了过去所见的那些为情所困的女子么?
念头一起,便无法抑制,忽又想起了她那些话本里头露骨的描写,顿时觉得她的目光也变得毒辣j□j,他不自在地睁开眼,默然起身走了出去。
夙云汐不知所以,便紧随其后。
院子的东侧长着几丛翠竹,不知品种,只看着觉得比寻常的竹笔直苍翠,竹下摆着一张琴,青晏道君平日鲜少抚琴,夙云汐自来了凌华峰之后也就听过几回。
却不知师叔今夜哪来的闲情逸致,炼丹炼到中途突然便就着夜色来抚琴了。
夙云汐暗忖着,挑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着,一边听着琴,一边继续盯着青晏道君神游,只是这回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青晏道君不止长了一张好脸,还长了一双好手,十指修长,一挑一抹,一掐一推,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带着独特的韵味,如十位美人于弦上起舞,或动或静,或翩跹轻盈,或静雅斯文。
琴音如其人,清透静匀,如青晏道君往日给人的印象一般,不过,许是她此时心情不佳的缘故,她仿佛在那琴音里头听出了些许不稳。
青晏道君被夙云汐盯得心烦,本欲抚一曲清音静心,哪知竟然不奏效。他眼神一暗,往琴音里添了一些威压,意图给这个得寸进尺的师侄一点教训。指尖上的动作加快,琴音陡然转急,忽听“嘣”地一声,琴弦断了。
青晏道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元婴修士的肉身强横,自不会被琴弦所伤,只是,自他懂抚琴以来,已近百年,还是头一回会抚断琴弦。
意识到自己的不寻常,他的脸色有些深沉,回过神来发现夙云汐早已气血翻涌,瘫软在地。他虽在琴音里添了威压,却控制有度,只教她难受,并未伤其根本,因而此时她看起来是狼狈,神识却仍清醒着。
他迟疑片刻,走到了她身旁,为她施展了一回复术。
夙云汐缓过劲头,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师叔……”她委屈得唤道,眼神里慢慢的控诉。她不就听个琴么?怎么就得遭这般罪了!
然而,这眼神在青晏道君眼里却是另一种含义。本要倾身将她扶起的动作一顿,神色复杂,似犹豫,又似为难,还似夹着些窘迫与羞赧。
当一个女人楚楚可怜地望着一个男人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撒娇?勾引?乞求爱怜?
看来夙师侄对他,果然是情根深种。
青晏道君这般想着,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罪孽深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