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豪华型的大巴车上,乘客满座,空调开得很是宜人,许多人都斜躺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只有几个精神好的人在窃窃私语。
蓝紫焰揉揉酸涩的眼睛,缓缓睁开双眸,模模身边的行李——书包,里面装了一套换洗衣服。坐了三个多钟头的车了,快下车了吧?迷迷糊糊地把书包带着往瘦削的肩头一挂,头又耷拉下去。
“呃……”一阵恶心涌了上来,“要呕吐!”
该死的假药商,晕车药也卖假的!心里狠狠地咒骂着,手不闲地扯下车椅后的方便塑料袋,嘴对准袋口,很不淑女地吐着污秽东西。
发泄似的,她发出很大、很令人反胃的啊啊声,引得周围的乘客都不满地捂住口鼻。
“喂,你小声点不行啊?”
后面传来厌烦的、毫不同情的男声。
“啊,啊,啊,呃……啊……”
我蓝紫焰何许人也,要听你的?呕吐的声音分贝更高了。
“你这人真是的……啊啊啊!”男人气得捂住耳朵大叫,前面的人都齐刷刷回头望。
感到芒刺在背的蓝紫焰慢吞吞地抬起头,用纸巾擦着嘴,眸光冷冷地扫着全车的人,黑色的小脑袋不驯地越抬越高,好让全车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冰冷的小脸,冰冷的眸子,细细的柳叶眉,骄傲张开的向天鼻孔和没有血色的唇!
好狂妄的女孩子,居然没有把一车的人放在眼里!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了,大有群攻之势!蓝紫焰张开五爪,顺头势把乱得不知是三七分,还是五五分的黑发统统往后捋,从容不迫地准备接招……
“叭叭叭”,喇叭声响起,尽责的售票员提醒大家快站了,想指责她的乘客都纷纷转开头,检查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车。
晕车的人,谁也不想多看一眼,大家嫌恶地避开她,正好给她宽宽的空间可以吸气。憋不住小小恶作剧带来的小小胜利感,蓝紫焰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
“神经病!”后面的那个男人经过她身边时,小声地骂。
“呃……”她才不怕呢!张嘴又作势呕吐!
迅速的、有默契的一阵骚动后,大家离她更远了。她昂着头时想笑,低下头却无法笑出来,毕竟,将要回老家的沉重感,远比坐车带来的眩晕感更重。
站台上,蓝紫焰的姨妈钱雪贞和表妹张曼琪挥动着胳膊叫她:“紫焰,紫焰,在这儿呢,过来这边!”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朝她们走过去。
在朝阳市和妈妈相依为命生活了八年多,两年前,妈妈突然把姨妈和表妹接来,住在家里,个中原因是因为钱雪贞的妹妹钱雪娟只会花钱不会做家务。小十个月的表妹则是蓝紫焰的闺蜜,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且性格不同,她们还是成了知心朋友,每天在被窝里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朝阳市虽然是在南方,但是冬天不会下雪也会干冷,穿得不多的年轻人经常被冷得发抖还嘻嘻哈哈地不承认冷,蓝紫焰就是其中一个。
“冷不冷?来,围上围巾钱雪贞解下脖子上的深红格子的毛线围巾,爱怜地替她围上,催促她进车,“快进车里,暖和些
是的,从暖暖的空调车下来,冷冽的寒风立即吹得人发抖,只穿了一件短式双排纽皮衣的蓝紫焰牙齿已经不争气地打架了,可她死撑着不说。
“是啊,真冷!”张曼琪扯着蓝紫焰往不远处的红色小车走去,圆脸蛋的她,围的是一条自己编织的灰色毛线围巾,一双同样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和善的笑意,好脾气的她和坏脾气的她是两个极端,“取长补短”是她们的相处之道。
“又换车了?”蓝紫焰随口问,妈妈爱车的习惯还是不改,动不动就换车。
“是小姨买给妈妈的,才到几天
“姨妈的驾照拿到了?”蓝紫焰看了看走前边的钱雪贞,看不出她和妈妈还有共同爱好。
“是啊,她真能干是不是?七老八十了还敢学开车张曼琪用无比佩服的眼光看着得意洋洋地把腰板挺得笔直的妈妈,笑着说。
“嗯,我恐怕一辈子都与车无缘了……呃……”到了车跟前,闻到车油味道,她又想吐了,“你们走吧,我……我跑步回家……呃……呃……”
蓝紫焰来不及把话说完,就跑到垃圾桶旁边,干呕不止。
“那可不行,小姨等你回家吃晚饭呢张曼琪跟在她身后,一点都不嫌弃她吐出的恶臭,很有耐心地说,还帮她拍背顺气。
“是哪家餐厅?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在家里
“你们做好了才出来接我的?”
“嗯
钱雪娟永远不会做饭!洗菜怕虫子,切菜怕切手指,炒菜怕溅到油星子,洗碗会摔了碗等等都是她的借口,从八岁起,也就是十一年前开始,蓝紫焰就只有和妈妈一起吃大锅饭的份,要么就是盒饭,要么就是餐厅饭,因为一直没有在家里做饭,所以家里的餐具都是崭新锃锃亮的。
也因为这样,朝阳市大大小小的饭馆子,几乎被她们母女吃遍!这样的日子,直到钱雪贞母女到了才得以解月兑。可是,就在蓝紫焰对姨妈感激涕零的时候,吃小锅饭的日子并没有过几天,狠心的妈妈就给不肯读书的女儿找了一所大学,是在外市,据说花了她不少精力和金钱,于是,蓝紫焰又回到了吃大锅饭的日子。
“哼,我还以为她学会了做饭呢!姨妈学会了开车,为什么她就不肯学做饭呢?”冷嗤之后,美丽的脸有点扭曲。
张曼琪在她身边,拍拍她的手,过来人似的开导她,“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小姨不喜欢做饭,但是做生意很有一套不是吗?”
“曼琪说得不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姨妈会做饭,做生意却是不行……”
“好了,不要每次我说到她的缺点,你们就马上出来帮腔。我头晕,不说了蓝紫焰闭上眼睛,不理人了。靠在车椅上,心里很委屈——天下不会做饭的妈妈有几个?
钱雪贞和女儿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摇头,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相处了两年多,她们还是属于局外人之列。
蓝紫焰和钱雪娟这对母女,她们受的苦,谁能体会呢?恐怕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吧?
“妈,您这样急不可待地叫我回来干嘛?”蓝紫焰故意装作不知道妈妈叫自己回家的目的,一见面就大惊小怪地问。
她对妈妈的态度可没有对姨妈那么恭顺,在应该受尊敬的妈妈跟前她可没规矩了,即使在吃饭时也是这样没大没小的。
“开学还不到两个月,您老人家被姨妈服侍得舒舒服服的,还不满意?您不知道我晕车晕得要死?犯得着这样急巴巴地叫我来回坐车受折磨吗?”
当初急巴巴地送人去读书,现在急巴巴地叫人回家,这是哪里跟哪里啊?想折磨人么?不说几句解气是不行的!
“少耍嘴皮子,快点吃饭!你妈是担心你大锅饭吃腻了,叫你回来享受享受……”钱雪娟最受不了的就是女儿不知好歹的德行,端着香喷喷的饭还不忘记罗里吧嗦!她做妈妈的爱心可是有的。
“少来,做了您快十九年的女儿,您的假好心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没得胃病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死丫头,我养你十九年,你就和我作对了十九年!”
“您有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吗?为了钱,你连我爸爸都不要了不是吗?”她故意气她。
“死丫头!”钱雪娟受不了了,大吼。
一直以来,她就想知道妈妈是为了什么会离家出走,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她只在半夜里看到她叨念过几次“狐狸精”,狐狸精是谁,她不知道,只是从看过的小说情节中猜测,这个狐狸精应该是勾引爸爸的“第三者”!
相似的容貌!相似的脾气!女儿和她爸爸好像!
钱雪娟被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话伤了她做母亲的心。十年前选择带着女儿离乡背井并不是为了钱,那时候做这种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八岁的她不懂,快十九岁的她还是不懂!钱雪娟的眼泪迅速啪嗒啪嗒往下掉,和往常一样哭得伤心欲绝。
张曼琪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慌得手足无措。
“紫焰,怎么又和妈妈吵上了?”端着热好的汤上来,温和的钱雪贞一改常态,绷紧脸对蓝紫焰说:“你妈妈不是你说那种爱钱人,她是另苦衷
“有什么苦衷?我问过多少次了?她说过吗?以前说我小,不肯说,现在成年了,她还是不肯说,您要我怎么做?”
蓝紫焰很讨厌妈妈藏头缩尾的行为,十年前来到朝阳市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家乡里有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肯对自己说,这种自私的做法,使她对家乡的印象一日比一日少,到现在除了对八岁的童年还有些模糊的记忆,其他的什么都快要不记得了,在别人面前,她觉得自己像孤儿!
远方快要失去消息的家里,她才觉得有什么线牵动着自己,使自己牵挂着放不下,她想知道,却又害怕,患得患失的,很不好过。
“我叫你回家来,就是要你回老家一趟,你那早就该死的爸爸快死了,说叫你回去见最后一面,好瞑目!”钱雪娟抹抹眼泪,冷漠得像说别人的事。“如果你巴不得马上却见他的话,明天一大早就动身吧
她扔过一叠钞票,踢踢踏踏地走上楼去。
“雪娟,吃饭啊钱雪贞想叫住妹妹,她一点东西都还没吃呢。
钱雪贞摇摇手,这天就上楼关了房间门没再出来过。
“姨妈,妈妈离家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那个狐狸精?”深夜里,她跑去姨妈的房间问。
钱雪贞看着她,叹息着点了点头。
果真是这样!都是那个漂亮的女人惹的祸!离家之前不久,她好像见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