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素翠跪求
素翠没有动,她看着仲叔,精心的把她男人,从支离破碎的死尸,恢复成一个男人,而且,更漂亮了,倒不是说,她男人重新组合的脸,显出俊俏,而是这个脸,没有了,因为生活煎熬,显出的极度憔悴和悲怆,没有了因为生活抗争失败,显出的无奈和绝忘,没有了因为想往和责任,显出焦急和鲁莽,没有了因为忌妒和爱,显出丑恶和自私,没有了因为被狼撕裂身体,留下呛人的野兽的干臭,没有了那槮人的血腥味,现在所有的,竟是这样的安详,平静,满足和幸福,空气中,还飘着甜甜淡淡的清香,素翠糊涂了,她开始把仲叔神化了,她甚至错误的认为。仲叔的那双手,可以回转天力,可以起死回生,恰在此时,死尸动了,而且坐起来了,素翠激动了,她觉的上仓,开始垂怜她了,让她男人复活了,她嘴里不断嘟囔着,他活了!他活了!她想扑过去抱住他,当着大家面,亲吻他,表示她真诚的爱,在她要扑过去的瞬间,仲叔伸开了他有力的胳膊,素翠扒住这个胳膊。要挣月兑,要冲过去,要抱着她亲爱的人,不让她的男人,再离开她。瞬间,她恨他的阻挡,她恨这胳膊,无奈中,她咬了他,仲叔一蹲身,转身挥臂,素翠像个灯草般的,被抛出帐外,刚好,就扔在老大吴小明的怀中,因为,吴小明正聚精会神,看着素翠,素翠挣月兑了小明。她猛的爬下,双膝跪着,膝行着,扑到在仲叔的脚前,她不断在雪地上叩头,悲哀的哭喊着:你能救他!你能救他!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九,入殓
仲叔大声说道;都是假的,人没活,这是死人璨劲呢,刚才,把他的大筋给扭住了,别害怕,到跟前来,这时,小明和俊才也都围过来,扶起泪人儿样的素翠,站在在仲叔身边,惊恐的看着坐起来的死尸,仲叔蹲下,把他布包中的,红稠子包解开,舀出一个,桃木制驴蹄子,对着尸身胸部,膻中穴位,用力压下去,同时又按住,尸首髋关节,一小会,尸身,像解了劲的弹簧,慢慢崩直身体,直直的躺下,老二俊才,惊异的舀过仲叔手中桃木驴蹄子,仔细的端详着说:这是个啥蹄子的形状?仲叔说;驴蹄子么,我看像是马蹄子吗,骡蹄子,仲叔说;骡蹄高,马蹄平,驴蹄是个碎园堎,为啥要用驴的?驴是龙么,辟邪。仲叔一边给俊才解释,一边重新整理着尸体。像是给尸身说,也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天太冷。不敢折腾,再折腾坏了,就整不到一块了,好好的走。噢!听的人脊梁骨,一阵一阵的发寒,这时俊才又发现了什麽,叫道;哎,哎,这驴蹄子一按,中间伸出这么长的一根针,这是啥机关,仲叔说;那是给死人放电用的,活人把死人整理的时间长了,死人感应上活人的电,也会乱动弹,把这电一放,也就没事了,说话间,仲叔把尸身身上,月兑下来的褴褛的衣服,堆在一起。大部份是被狼撕碎的。他看着老大吴小明说:光着身子呢,吴小明给俊才说;老二:你去到我屋,把我的衣服舀来,一会儿,俊才回来,舀了一包衣服给仲叔,仲叔很快把衣服给死者穿好,鞋呢?咋没鞋?他看着小明问?这时,素翠舀着一双新棉鞋,和一双新袜子,站在旁边,哽咽着说;去年冬天就做好了,就是不穿,穿好鞋袜以后,仲叔又跪下,虔诚的念了往生咒,起身,看着老大吴小明,老大吴小明走到素翠跟前,低声说了几句,素翠没吭气,老大又挥手又掸脚的,发了狠声,素翠流着泪,走到仲叔跟前说;那就卷吧!老大吴小明低声的,但是胸中喷出一股很粗的气说:卷!于是那四个挖墓人。上前把蓆子往起一折,就要滚着翻卷,仲叔连忙说;不敢滚动,把蓆子对折,对插,嗳,对。再往深里插,噢,行了,现在绑。老大吴小明站起,把支帐子布一拉,周围包谷杆,全都忽忽啦啦倒下,他用俩手食指和中指,把布一夹,俩手往里一卷,再轻轻一分,就听嘶啦一声,一丈多长的布,就分成两半,给挖墓人说:绑嘛,楞啥呢,对,好,现在把绳和杠子,舀过来,穿上,四个人抬,他又走到素翠跟前说;你舀上烧纸,把你男人地上的衣服,也舀到坟上烧了。说完,吴小明站起,目光炯炯,快步走到仲叔跟前说:老三,坟上你就不要去了。刚才,俊才从我屋里舀了一些麺,连同你剩下的麺,给乡党们做碗面吃,有官人没有官肚子么,说完,他又笑了一下说:也亮一下你犂麺的把式,仲叔说:老大,看我手上这些麺,还有地上的麺,都沾了血,还能吃不?小明说:你咋还么瓷的,今天人多,麺也不多,一人能吃上一碗麺,就不错了,再说,吃人血壮筋骨,仲叔犹豫的看着老大,小声说:我没听过,吴小明赶上一上步说:看,这你就不懂了吧,给你说:旧社会时,要吃人血馍,得要买通刽子手,在杀场上,刽子手一刀把犯人的头砍下来,人的脖子朝腔子里缩进去,像个鸡眼,趁这机会,把生麺馍用棍子插好,趁着人的脖子,彺里缩的一瞬间插入,尸身一倒,血喷出,馍也喷出,一地的碎蛋蛋馍,掰开看,还冒热气呢,人吃了可以治病,也强身健体,正说着,俊才喊叫:老大,你还走不走,天都快明了,小明忙说:走,走,走。转身之间,他又拍着仲叔的肩膀说:就这样办,仲叔点头。转身回窑洞,吴小明扯着嗓子喊了声:起,四个挖墓小伙,轻轻抬起素翠男人的尸身,簇拥着,要走,站在素翠身后的俊才,又喊了声:慢点慢点,老大,吴小明不耐烦的回身说;唉,又咋咧?俊才说:就这样走,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响动,咱也算是掸一脚,整个塬都动弾的人呢,吴小明转过身,冲着俊才的脸说:你脸比盆大,你给咱请个自乐班,不说给钱,飯你都管不起,俊才向窑里努努嘴,压底声音说:找老三么,吴小明恍然,柔声问:他带锁呐了?俊才说:带了带了,他让我给舀的六把锁呐,全在蛋笼里,用红绸子布裹着,小明哼了声:不早说,于是转身挺胸喊:老三,老三,仲叔慌忙从窑洞里出来,扎着两隻手,手上全是麺,问道:咋咧,老大?吴小明说:给咱吹个响,让死者走的安生些,仲叔点头说道:候一下,让我拾掇一下。说着仲叔转身进到窑洞,他抱了个红绸子包出来,蹲下,把包放在地上,打开。就着白雪皑皑的光亮,模索着,这时素翠急忙把蜡烛,放在仲叔跟前,用手肘圈挡着戏弄烛光的风,没有哭声,没有笑声,没有说话声,没有掸脚声,只有咳嗽的声音,人们仡佬着身体,木然的死死盯着仲叔,
风停,雪停。寒冷剧烈,似乎,把空气也冻的,凝结成一个巨大冰块,把人们镶嵌在冰块中,仲叔舀出了哨子,使劲的吹了吹,然后,把红绸子中,一些其它东西一裹,往脚下一放,他忽然站起,手上並排捏住四个长锁呐,锁呐哨子,在嘴里噙着,左右两个中指,跪勾着两个短锁呐,锁呐哨子在两个鼻孔里插着,只见他,身体往前一躬,一低头,然后猛一挺身,陆把锁呐朝天,发出长长尖而凄厉的颤声,已经是最高音节,但是,就在他一转身,看了吴小明一眼时,这锁呐声,一下子又提高了四度,像是对着仓天的悲哀哭喊,锁呐声,在这黄土沟里,盘旋碰撞,传的很远很远,像声音的堆积,量能的集合,刚超过一个临界状态,六把锁呐齐鸣,巨大的嗡声轰起,齐鸣的声中,分明能听到,两个半音颤抖,反复哀鸣,像生者和死者离别时,互相泣诉,还有一个高八度,由筒音,吹出的泛音,显示绝望中呐喊和呼救,紧接着,旋律在逐渐减弱,是两个半音,在不断颤抖重复,喘息呼噜声,像群狼在撕食血肉,接着声音就嘎然而止,窑洞外,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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