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瑰世传 第5章 宗室血雨腥 王女飘落零(五)

作者 : 徐旖梦

蔡夫人高傲美丽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如白玉般几近透明。

她弯,将怀里的婴孩交给李霓裳,让她用手臂紧紧抱住:“裳儿,这是你的弟弟,你要牢牢记住,你们是太宗血脉,是越王仅存的骨血,你们都要活着,要努力的活着,不能忘记你们高贵的血统,然后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她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落下泪来:“要为你的父王和越王殿下正名,不能让满门死得这样冤屈!不然,娘亲在九泉之下,也绝不瞑目!”

“娘!”李霓裳泣不成声,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蔡夫人狠下心来,一把推开女儿,直起身厉声道:“独孤讳之,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县主离开!”“娘!”李霓裳哭叫着,讳之从她怀里抱过婴孩,用襁褓将孩子系在自己背上,一手拉起她,不顾她哭闹不休的挣扎,大步向后院走去!

琅邪王妃、山东蔡氏宗女独身一人挡在院门前,张开双手,阻拦那些士兵们进入独院,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脆弱、不堪一击,但那些虎狼般兵士却被这美丽贵妇脸上那种神情吓住,一时竟没人敢贸然上前,直到有人眼尖认了出来,震天响的呼声响了起来:“琅邪王王妃在此!琅邪王王妃在此!”

这一幕,便是年幼的李霓裳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娘!娘!哥哥!去救救娘亲!哥哥!”小公主哭闹着,被独孤讳之拉扯着向前奔跑,少年一言不发向王府后花园的柴门跑去。身后是已成火海、血海的越王府邸,面前是王府的高墙耸立,却不知墙后是生路还是虎口他在柴门前停下来,回头抓住霓裳的肩膀,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你没有听到夫人的话吗?你要活下去,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可是娘亲”“只要你安全了,我一定马上回来救夫人!裳儿,你要听话!”

李霓裳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独孤讳之心疼的擦掉她的泪珠:“不要哭了,不记得眼泪是什么了吗?眼泪是”“眼泪是哥哥的福气,掉一滴少一滴”女孩抽泣着,还是乖巧的回答道,讳之对她勉强微笑了下,牵起她的手,回头看看紧闭的柴门,攥紧佩刀深吸口气,一脚踹开门冲了出去!

平乱大军攻破汝阳城后,便将进攻的主力放在了王府正门,后花园的柴门外,仅聚集着十多人的小队,为的是防止越王家眷出逃,但这些人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一个尚在稚龄的女孩,短暂的错愕后,士兵们忙持械涌了上来:“抓住他们,莫走了乱贼!”

独孤讳之将李霓裳护在身后,挥刀格开了最近一个士兵的矛尖,猛力劈中他的胸口,反手一刀又正中身侧一人的月复部,转眼间便结果了两个敌人!这些士兵没想到这少年出手竟如此狠辣老练,不敢再轻敌,抖擞了精神围攻上来!

讳之背着婴孩,拖着李霓裳,且战且走,异常艰难,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已经多处挂彩,力气也渐渐不支,若不是军士们被这少年的顽强折服,总有些手下留情,他早已死在乱刀之下了!

“越王大势已去,快放下刀剑投降吧!”军士中有人大声喊道。

独孤讳之充耳不闻,激战中瞥见一柄矛直冲着他身后的霓裳而去,连忙回身去救,突然想起背上还背着婴孩,于是就这么硬生生的用肩膀顶住矛尖!

**辣的血溅在李霓裳的脸上,她瞪大眼睛,木然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按住他!别让他起来!”持矛军士大声疾呼,旁边涌上三四个士兵,一起压住矛尖,将少年死死按在地上!他发出受伤的野兽般愤怒的低吼,单膝跪地,无视肩上入骨的伤,奋力想要再站起身来。

“哥哥!哥哥!”李霓裳被军士抓了起来,凄声惊叫着,背在讳之背上的婴儿在颠簸中醒了过来,大声哭喊,他扔掉佩刀,一手握着刺入肩膀的长矛,一手极力前伸,想要抓住女孩的手,可两个人被兵士们拉扯着,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牵住对方,眼睁睁看着李霓裳被拖走了!

正在这时,一个下级军官推开士兵挤进混战的人群里,看清独孤讳之的脸孔,突然惊呼出声:“小郎君?!您怎么在这里?!”

士兵们全都一愣,长矛被松开了,独孤讳之猛地拔掉肩上的矛尖,起身便要追上去救下公主,却被那下级军官紧紧抱住:“小郎君!快住手!越王满门都是逆贼,不要为他们枉顾性命啊!”“放开我!不放手杀了你!”讳之拼命挣扎着,他认出这个军官乃是他父亲手下,来不及诧异远在博州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心就想赶紧救回李霓裳。

军官仍死死抓着他,边阻止一旁的士兵上前,边在他耳边急切地说道:“小郎君!独孤将军在博州杀了败退的琅邪王,已经投诚武后了!您再跟越王府纠缠不清,可是要连累将军大人的!”

几句耳语如同晴天霹雳,炸蒙了独孤讳之,他一下僵在原地,肩膀上的伤口不停向外渗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全身的力气似乎在瞬间被抽空了,让他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军官趁机将他背上哭泣不止的婴孩解了下来,交给一旁的士兵,自己扯下衣角,手忙脚乱的为少年包扎伤口:“小郎君,将军素知您与阳谷县主形影不离,亲同手足,所以才令卑职火速前来,就是害怕您在乱军中被误伤!这次将军在危急中效忠武后,可谓前途无量,您是将军独子,又怎么能为乱臣贼子拖累呢?!”

身边絮絮叨叨的声音,和官军得胜的呐喊声,独孤讳之一点都听不见了,他眼前交替出现越王满门亡者的面孔,挥之不去是李霓裳带泪的眼睛连日来,他都在暗自惦念远在博州的双亲,担忧他们身陷战乱是否安好,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觅得一条生路

“不可能”他双手驻地,十指深深抠进染血的泥土中:“不可能!”

李霓裳被绳索捆成了肉粽子,拖到了越王府邸正门前,王府中燃烧着冲天大火,将夜空映得血红。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对她无比宠爱,连句重话都没有,突然之间他们全都不在了,只剩下她独自面对这些暴力和羞辱,一切仿佛噩梦不,就算在梦中,她也未曾想象过如此恐怖的境遇。

“宰辅大人!抓到了博州虺冲的女儿!”军士将她推倒在一人面前,大声道。

李霓裳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面前这身穿华丽戎服的中年男人,他头戴乌冠,腰挂长剑,瘦长脸上生着一双老鼠眼,八字须,带着一抹傲慢又鄙夷的笑容:“原来是阳谷县主啊,素闻越王父子都对你很是疼爱,可怎么忍心让你活着被俘?啧啧,真是可怜,好好一个宗室女子,要落到多么悲惨的境遇啊!”

这人便是当朝宰相张光辅,琅邪王李冲起兵之初,武后便加封他为五路兵马大元帅,节制大军予以讨伐,博州陷落,他一方面集兵力进攻豫州,另一方面却着力在博州全境搜刮掠夺、肆意屠戮,是个既凶残又贪婪的小人。

“宰辅大人!还有一名婴孩!”

军士举着李月出的儿子,一路小跑捧到他面前来:“王府的奴婢供述,虺贞之女死前身怀六甲,这个孩子是与虺冲之女一同被送出府的,应该就是虺贞的外孙无疑!”

“虺氏一门,大逆不道,竟然矫诏妄图兴起宗室战乱,如今已被削没籍属,全都死不足惜!”张光辅抚着唇上的老鼠须,目光中流露出残忍的戾气:“这婴孩到底是不是虺贞之孙,如今他们都已经死了,又有谁能说得清楚?”他指着那怀抱婴孩的士兵:“你能证明吗?他就是虺贞之孙?”

那军士下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婴孩从他的手臂上滑落,掉在张光辅脚边:“小人不敢!宰辅大人赎罪!”“我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张光辅狞笑着,从腰间拔出长剑,看着脚下挥动着手脚、孱弱哭泣的婴孩:“虺贞之女随父自尽而死,其月复中胎儿也一并夭亡!听明白了吗?这才是太后希望的答案!”

说着,他高举起长剑,狠狠刺了下去!

李霓裳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垂拱四年,由博州刺史琅邪王起兵、豫州刺史越王响应,反抗武后当政的兵乱,就在一场血雨腥风中迅速结束了。平乱有功的宰相张光辅随后屠杀了上千战俘,以充当战功邀赏,另籍没数百与兵乱有关的人,统统流放岭南,可怜这一门太宗皇帝的嫡亲血脉,从此便冠上屈辱的“虺”姓,四散流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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