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
明天就是除夕,上头下了命令,这个春节全体加班巡逻,严防交通事故的发生。陈然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反倒是放假的话他还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消磨时间。
如果叶司在的话,他或许还有点期待。但是现在陈然使劲跺了跺脚将身上的寒意赶跑。再过半个小时他就可以下班回家睡觉了,或许在梦里他可以见到叶司的脸。
他在对面的路口等了许久。他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要值班,但他执拗的等着,有种预感一定会见到他。
果然,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没多久,他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推着一辆自行车从对面的大门里走出来。天气很冷,他站在门口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跨上自行车嗖一下蹿了出去。他目送他远离,然后转身朝反方向的另一端走去。
陈然骑了没多远就停下来了,他不确定的回头望了望,刚才对面的路口站着一个人让他很在意。
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是他回来了,没理由到了对面了都不进来找自己。他跨上车要走,可还是犹豫不决。
万一真的是他回来了呢?反正他也已经自己嘲笑自己很多次了,再多一次又何妨。陈然调转了车头,决定还是去确认一下。
时间过得真快,又要过年了,去年这个时候他刚刚跟着光希回国。那时候还憧憬着自己的爱情,幻想着美好的生活。不过一年光景,再回头看当时的自己,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又天真又可笑。
因为过年的关系,大批外来务工人员都回乡了,这个平时拥挤不堪的城市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他一个人走在深夜凄冷的大街上,像个游魂似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陈然回到他刚才出发的地方,对面的街口空无一人。他莫名觉得焦躁起来,甚至有预感如果不追上去,一定会错失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多想,他踩着自行车过了街。可是往左还是往右,又是一个选择。
想想,好好想想,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会怎么走。他明明就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人,可他就是不承认。他明明就答应了自己会回来,可他就是不回来。他总是喜欢和自己背道而驰,所以陈然毫不犹豫的往右边追去,因为他自己刚刚走的是左边。
凌晨的街上很空,也很冷。他远远看到昏黄的路灯下那个孤单瘦弱的影子踽踽独行,寒风撩起他风衣的下摆,把他的身体吹得缩成了一张弓,那个影子越发单薄起来。陈然的心紧张得几乎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他加快速度踩到他身后,连刹车都来不及刹,直接从车上跳下去几步追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失去支撑的自行车倒在了地上,在寂静的街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翘起的车轮还在咝咝咝的急速旋转着,仿佛在抱怨自己的主人用这么粗暴的方式阻断了它前行。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响,像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等不及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整个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得往后仰,跌进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勒住他腰肢的手箍得紧紧的,剧烈而灼热的吐息大口大口的喷在他颈后的皮肤上。
不用看,他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叶怀民死后的那几个月,他一直像个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被医生告知他荒诞的生活方式终于引起了肾综的复发。看着自己水肿得越来越严重的腿脚,他终于决定在自己没有完全变形之前回来再见陈然一面。
他原本只想远远看他一眼就走的,谁知道还是被他抓住了逃不掉。
谁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等,等着对方先开口。
“放开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开口已经是那个冷漠如斯的叶司了。
“我不放,这次我死都不会放手了。你带上我吧,不管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他一个一八三的汉子,像个找不着回家的路的小孩子一样,连声音都委屈得带着哭腔。叶司一下就被他击中心底最柔软的那一片地方,狠话也说不出口了。
“再不放开我,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陈然犹豫了一下,稍稍松懈了几分力气,但还是牢牢圈着他没撒手。
“叶司,叶司陈然额头抵在他后颈上轻轻蹭着,嘴里不轻不重的一声又一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干什么?”叶司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很不耐烦,但却没有推开他。
“叶司陈然忽然把人扳过来,扣住他的后脑勺就狠狠亲了下去。
满满堆砌在胸口的感情如奔腾的怒流汹涌而出,他狠狠霸住叶司的嘴唇辗转碾压,吸住他的舌头火热教缠。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这几个月以来所忍受的思念,不安和懊悔通通传递过去,让那个人也感同身受一下。♀叶司没有拒绝,也容不得他拒绝。陈然的吻来势汹汹,唇舌之间传递过来的火热温度让他贪恋,空洞冷冰的身体也渐渐温暖起来。
要不是顾虑着还在大街上,陈然真的很想马上就把人剥光了,尽情的占有他,把他牢牢锁在自己的怀里哪里也去不了。但他只是吻到叶司都快呼吸不过来了,才不情愿的松开了他。
“跟我回家吧,回我们的家不等叶司拒绝,陈然拖起他的手就往回走。一只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单车,他让叶司坐上来。
“不是坐这里,是坐这里叶司才要去坐后座,又被他拉了回来。陈然指着前面的单杠,示意叶司坐上去。叶司皱眉。
“我又不是女的
“少废话,快点坐上来陈然难得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叶司半推半就的还是坐了上去。因为他知道,陈然肯定是怕自己坐后面会半路跳车。叶司刚坐稳,身上就多了一件外套,陈然把自己的大衣月兑给了他。
“夜里风大,你别感冒了
“那你呢?”
“我身体好,再说骑一下就发热了说罢一蹬地,车轮沿着有点坡度的大马路直接滑了出去。
寒风在他耳畔呼呼的穿啸而过,陈然灼热的呼吸时不时的会喷到他后颈上,让叶司的身体连着心也一起温暖了起来。
虽然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间屋子,但叶司却对房间里的每一个摆设都很熟悉,好像他天天生活在这里,日日与这些桌椅床柜打交道一样。门后边有个史努比的卡通挂钩,陈然一般把钥匙挂在上面。玄关旁边有个三层的大鞋柜,陈然买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发短信告诉了他,因为他曾经无意中和陈然提起住在光希家的时候鞋柜太小了,他的鞋子都放不下。家具和电器蓕钼是房间里自带的,陈然只换了一张更大的床,可以两个人怎么睡都不会掉下去。
“冷吗?”进了门,陈然赶紧开了空调就过来模他的脸和手。叶司就穿了那么一点,他怕他冻感冒了。
“现在不冷了
“你过来陈然把人拖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帮他搓手,一边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看看你又瘦了没有?”
“那现在呢?”叶司有些担心被陈然看出来。他回来之前水肿已经严重到连脸上都看得出来了,迫不得已才去医院拿了药,但是分量却减了半的吃。那些激素类的药物吃下去,水肿会消下去,但发胖却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才赶在自己的身体完全走样之前来看陈然,他希望陈然记住的是他最好看的样子。
“下巴没那么尖了,但是这样更好看
叶司松了一口气,陪着挤出一个笑脸。
“好了,身体没事的话,就要老实交代问题了。为什么突然就不接我的电话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通知我去接你?你爸爸呢,他身体好了吗,这次也跟着你一起回来了吗?”陈然一连串甩出三四个问题,叶司都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一个好。
“我要先回答哪一个?”
“到底出什么事了?”陈然挑了最紧要也是他最关心的一个。
“我爸爸,他死了
陈然给他搓手的动作蓦地一停,惊愕的看着叶司一脸平静的述说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他死了,就在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的第二天。突发心肌梗塞,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闭上眼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你知道吗,他真的不配做一个父亲,我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都是拜他所赐。你知道我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叶司看着被陈然紧握住的自己的手,然后轻轻把它抽了出来。
“说不定你知道后,就不会再想要碰我了,因为会嫌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哪里都是,都好脏叶司抱着自己的胳膊,无神的眼睛茫然的看着陈然,好像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陈然再一次把他的手握在手里,慢慢揉搓着。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暖,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你看,就算你说你脏,我也还是忍不住想碰你。说不定我其实是个比你更肮脏的人,这就叫物以类聚。没关系的,谁没有过去,谁没被生活这个婊/子玩弄过几次。最后我们能不能甩了这个婊/子,遇到更好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叶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他真的很讨厌掉眼泪,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如果你一个人的力气不够,就再加我一个,我说过我会帮你一起承担所有的事。如果你看不到前方的希望在哪里,那就跟在我身后,我比你高也看得比你远,我一定看得到希望在哪里。错过了你的过去没关系,我不想再错过你的未来陈然倾身吻去叶司脸上滑落的眼泪,然后把人紧紧抱进怀里。
叶司从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抱着他放声大哭。失去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之人的恐慌,身处人海却依旧孤身一人的凄凉,病痛的折磨带来的切肤之痛,命运坎坷造成的愤怒说不完道不尽的委屈随着这一声声恸哭宣泄出来,直触陈然心底。
他累了,明明还在抽泣,可是意识却陷入了模糊。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哭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叶司伏在陈然肩头沉沉睡去。
陈然整个肩膀的衣服都被叶司的眼泪打湿了,沉甸甸的压得他心里也轻松不起来。他把叶司抱回床上,月兑下他的外套把人塞进被子里。叶司刚躺下就习惯性的把手脚收起来,蜷成了虾米一样的姿势。
他看起来好累,好脆弱,好像随便动动手就能轻易夺走他的呼吸似的。陈然和衣在他旁边躺下来,连人带衣将人整个圈进臂弯里。
别怕,小司,以后我都会陪着你。
叶司这一觉睡得极沉,等他睡饱了睁开眼睛的时候,陈然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你醒了,睡得好吗?”陈然俯身凑过去给了他一个morningkiss。
“你要上班了吗?”
“嗯。今天白班,晚上早点回来陪你吃饭。你的行李呢,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帮你去取回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就可以了
“不行,你今天哪里都不准去。冰箱里什么吃的都有,你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吃了。快点告诉我行李在哪里,我快要来不及了
叶司犹豫着不肯说,陈然扑上来对他又亲又咬又挠痒痒的,叶司只好投降了,告诉了他存放行李的酒店名字。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陈然最后亲了他一下匆匆出门了。
叶司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床,先去洗了个澡,再把陈然给他准备的早餐吃了。仔仔细细的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记在脑子里以后,他去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把当初陈然给他的那张银行卡放在了床头。
这里是天堂,可惜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上天堂的。
等他一切穿戴整齐,他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找了一大圈没看到,叶司也不打算找了,先回酒店退了房再说。他只是来见陈然最后一面,现在人也见到了是该走了。然而当他不管怎么用力也打不开大门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的手机不是不见了,而是被陈然拿走了。而他现在,被陈然锁在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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