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朗如焜来说,这真是一个难熬的夜晚。一夜之间,他的人生天翻地覆。
当新的一轮太阳升起来,从窗户洒进金色的阳光时,朗如焜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你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宰,命运就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赏你一巴掌!
可是不管心上的伤有多深,脚步有多么沉重,他还活着!就要前行!
他宣泄了胸中的郁闷之气,便镇定地转回身,关掉了视讯系统,走出了他的书房。
经过一场混战,佣人们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这座城堡本来就没有住几个人,现在便显得格外凄清。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觉得,这栋建筑太大了,太空旷了,太冷清了。
下意识的,他的脚步往朗朗的房间移过去。可是迎面走过来一位女佣人,低着头,战战兢兢端着一杯水,往金莎的房间走去。
他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受了伤的女人,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从女佣人的手上接过水杯,对她说:“你去给我弄点儿吃的……送到金莎的房间来。”
“先……先生想吃什么?”女佣人不敢抬眼看朗如焜,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微微发抖。
“随便什么都好,能填饱肚子就行,我很饿……也许金莎也很饿,我女乃女乃也很饿呢,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多拿些吃的来!”朗如焜说着话,自嘲地笑了笑。
女佣人答应了一声,下楼给他做吃的去了。朗如焜端着水杯,推开金莎的房门,走了进去。
金莎已经苏醒了,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目光有些呆滞,大概被吓得不轻。
看见朗如焜走进来,她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就哭了起来。
朗如焜走到床边,把水杯放下,抽出几张纸巾,弯下腰给她擦眼泪:“不要哭了,现在已经没事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金莎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哭得更大声:“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我活不成了……谢谢焜哥救了我……”
朗如焜没有把手抽回来,任由她抓着,轻轻笑了一声:“你别谢我,我还要感谢你呢,你救了我的女乃女乃,如果她老人家有什么闪失,我真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了。”
金莎根本停不下来哭泣,抽噎着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快吓死了……好在老太太没事,你也活着,我也活着……呜呜……”
说着话,她又哭了起来。
朗如焜这一生,只容忍过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哭,那就是谈溦溦。
可是今天,他对金莎却有了更多的耐心——救命之恩,怎么回报都不为过,救长辈的命,更胜于救他本人的命,他欠金莎的!
金莎的枪伤在一侧肩膀,躺着不能动。朗如焜超级有耐心地等她哭完,帮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端起床头柜上的那杯水,递到她的嘴边:“喝口水吧,流了那么多眼泪,你应该补一点儿水。”
金莎马上破涕为笑:“这个时候,你还能开玩笑?”
“为什么不能?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都还活着……”朗如焜苦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女佣人敲门进来,送进来两杯咖啡,两个煎蛋火腿三明治,十分抱歉地对朗如焜说:“对不起,朗先生,厨房那边还在整理,只能给你做两个三明治。”
“三明治好啊!从昨晚到现在,我只喝了几杯酒,什么也没吃,没被坏人打死,自己先饿死了,那岂不成了笑话了?”朗如焜说着话,拿起三明治来,咬了一大口。
金莎喝了两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朗如焜手中的那个三明治,咽了咽口水。
朗如焜注意到了,就问她:“你也饿了吗?要不要吃一个?”
金莎笑了:“我还真饿了,给我也吃一个吧。”
朗如焜先把金莎扶了起来,让她倚在床头上,然后把另外一个三明治拿起来,塞进金莎的手中:“伤成这样,居然还会喊饿,你又令我刮目相看了呢。”
两个人对面坐着,啃着三明治,喝着咖啡。金莎吃着吃着,突然叹息了一声:“唉……”
“怎么了?伤口疼了吗?”朗如焜问她。
“伤口一直在疼,一直在提醒我,我们这里出了大事情了……如果没有那些人,没有那些事,这只是一个普通平静的早晨,焜哥肯这样陪我吃一顿早餐,那多好啊。”金莎感叹道。
朗如焜没有说话,将手中的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嘴巴里,将最后一口咖啡喝掉,站起来往外走。
“焜哥?我说错话了吗?”金莎惶恐地叫他。
朗如焜回头,看着她:“你没有说错话,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一会儿再来看你。”
“焜哥……我冒昧问一句……谈溦溦和小朗哥……找到了吗?”金莎关切地问。
朗如焜沉默了几秒,挥了挥手,没有回答她,抬脚走了。
离开美岩岛的时候,他还十分着急,想要尽快把谈溦溦和朗朗找回来。可是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急了。让她回来干什么?看慕提岛一片狼藉的样子吗?看他此时丢盔卸甲的样子吗?
他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清晨的海风微凉,吹在他的脸上,很舒适。他的脑子里塞了太多的事情,乱成了一团麻,被海风一吹,倒是顺溜了不少。
可是,他才假装轻松了一会儿,坏消息又来了!
他已经走到红山脚下了,正准备往山上去,就听到有人喊他:“焜哥!焜哥稍等!”
朗如焜回头,见是一个手下,正驾车朝他这边狂奔而来。他心里一紧,不知道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焜哥!”那手下停好车后,跳下来,直扑到他面前,“焜哥不好啦!我刚刚收到消息,龙叔已经发出追杀令了,说焜哥是龙联帮的叛徒,悬赏五十万美金要你的命!”
这个消息在意料之中,朗如焜并不奇怪。
没有人不知道,龙联帮是朗家的!基本上相当于朗家的家族社产业!不明真相的人,突然听说龙联帮的老大换人了,竟然不姓朗,一定会觉得是龙叔篡位了!
而龙叔不敢在这个时候公布朗如焜转移资产的事,那样就相当于向世人宣布现在的龙联帮只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黑道上的人可不讲扶弱济贫这一套,这个消息一出,会有无数帮派扑上去抢夺龙联帮的生意和地盘,到时候龙叔恐怕很难应付。
所以,龙叔必须要编造一个谎言,这个谎言要能充分地说明朗如焜有多么可恶,以至于龙联帮的兄弟们不能再为他效命了,不得不拥戴另一个老大上位。
“他说我做了什么?”朗如焜深吸一口气,问道。
“他说……几年前你入狱后,帮里的几位长辈紧跟着被捕,有两位到现在也没有出狱来,他说是你出卖了他们……还有,两个月前,龙联帮与天祈帮发生冲突,死了几个兄弟,后来不了了之,龙叔说是你与天祈帮暗中勾结,排除异己,残害自己兄弟的性命……”
“哼!这些理由!真是弱爆了!”朗如焜冷哼了一声,“不过理由是什么都不重要,现在我的命能换来五十万美金,这才是重点!可惜龙叔出手太小气!我的身价就值五十万美金吗?我就够看得起他!我给他的身价定为一百万美金!你马上去给我发消息出去!谁能帮我除掉龙叔,赏金一百万!”
“好!”手下答应了一声,跳上车走了。
朗如焜攀着石阶,一步一步往红山上爬去。
进了女乃女乃的小石屋,看到她老人家跪在床上,仰头看着嵌在墙上的那尊佛龛,目光虔诚,表情平静。
“女乃女乃……你回来,就是为了看看这东西坏了没有?”朗如焜问。
周小玉回头看了他一看,坐下去,揉着腿,说:“是啊!这可是我们朗家全部的家当了,幸亏他们没有发现……他们也不可能发现!哼!”
朗如焜坐到周小玉身边,侧仰着头,看着佛龛里供着的那尊佛,问:“女乃女乃,你有没有对我失望?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可是突然生出这么多的变故来,害你差点儿没命。”
周小玉抬手模了模朗如焜的脸颊:“傻孩子,我的生命就快要走到尽头了,我也不在乎早结束那么几天。但是你的命很重要啊!你是我们朗家的希望!这件事……其实也挺好,先废后立嘛,如果不是阿龙干出这种事来,也许你离真正下定决心的日子还远着呢。”
“我还是有些不甘心,我们朗家三代经营的成果,就这样落在他手中了?女乃女乃……我在考虑……也许我应该反击!龙联帮只能结束在我手上,因为我们朗家的东西!我可以丢,别人不可以抢!”朗如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烁然迸发出犀利的光来。朗如焜到底是有些不甘心,龙联帮是爷爷创下的,应该由他来结束,而不是落在一个外姓人的手中。
可是周小玉却摇了摇头:“你说你不甘心,可是你想过没有?是你自己主动放弃了它,现在你又要去回争取它,你这样矛盾,岂是成大事的人该有的决断?算了吧,争来争去,不过是一块腐烂的肉,谁当宝贝给谁吧,朗家早就不需要它了。”
朗如焜咬着牙,一方面心有不甘,另一方面又觉得女乃女乃说得对。
是他这一年疏于管理和控制,才让龙叔有了可趁之机。他本就想放弃的东西,何必花精力和时间去抢回来呢?人生这么短暂,去争夺一个对他已经没有意义的东西,岂不是白白浪费生命?
那么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呢?被下了追杀令的人,应该会有一段不太平的日子吧……
正想到这里,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大王子打来的。
大王子说:“如焜,我已经在老三的家里模清楚了,谈溦溦和你儿子的确住在他家后院的小楼里,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应该是谈溦溦的妈妈……”
“她的妈妈?”朗如焜的脑海里浮出杨慧媛那张严肃的脸来,“她怎么会在那里?是被绑架去的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件事恐怕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一些。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弄清楚,所以也不能向你提供更多的消息。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谈溦溦和小朗哥弄出来,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老三那里,否则老三会利用她来对付你。”大王子说。
朗如焜终于得到了谈溦溦的确切下落,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问:“那么……你有办法把他们母子二人弄出来吗?”
“不瞒我说,我有一条内线,埋在老三家里好多年了,如果为了救你的老婆孩子,我愿意牺牲掉这一条线。”大王子很郑重地说道。
朗如焜当然听明白了大王子的弦外之音:我为了救你的老婆孩子,可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你要怎么回报我呢?
“如果是那样,我真是感激不尽了!以后大王兄有事,只管开口对我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朗如焜也表明了态度。
男人们做事,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他们两个都明了对方所求,这就足够了。
于是大王子说:“那好,我安排一下,争取在这两天把他们母子二人弄出来,送回到你的身边。”
朗如焜一听这话,突然心里卡了一下。
回到他身边?于他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对谈溦溦和朗朗来说,却是置他们于危险的境地。
龙叔自然是想他死的,他不死,龙叔的地位就不会稳。何况除了龙叔之外,这个世界上想要他命的大有人在,以前不敢下手,或者未能得手,因为他是龙联帮的老大。现在他被踢出龙联帮了,墙倒众人推,谁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所以……
“大王兄,慕提岛上出了一点儿事,我想你应该听到风声了。”朗如焜慎重考虑后,做出了决定,“暂时情况下,我不希望他们母子回来,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成为我的软肋。如果大王兄能帮我救出他们母子,拜托你送他们回家……回到谈溦溦母亲的家。”
大王子犹豫了一下,问:“我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情况很严重吗?你还能控制局面吗?”
朗如焜听出大王子语气中的担忧,他轻松地笑了一声,说:“大王兄,你放心,我朗如焜无论混黑道还是混白道,都不会居于人下的!本来我对三王兄还有几分敬重,可是今日他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来,也别怪我心狠。大王兄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我认为你才是王位正宗的继承者!别人都不可以!”
大王子要的就是这句话,争王位,也要有足够的经济支撑才可以。朗如焜敢这样说话,那就表明他是有能力给予经济支持的。
“好!我们兄弟二人多年交情,感情深厚,互相驰援,本是应该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慕提岛的地位就不会变!”
两个男人就这样在电话里达成了协议。
周小玉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等朗如焜放下电话后,她问:“找到溦溦和朗朗了?”
“找到了,藏在三王子的家里。”朗如焜叹息一声。
“为什么会在那里?”周小玉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
“傻女人!她一定不知道,早就有人对她虎视眈眈了!她像是一个贪嘴的小老鼠,轻易就掉进别人的圈套里了!”朗如焜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小玉大概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她也不想知道细节,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给朗如焜端来一杯热茶,问他:“你恨不恨溦溦?要不是她昨晚突然逃跑,也许阿龙也不会这么快露出他的狼尾巴来。”
“当然恨!为什么不恨她?她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间里给我一记出其不意的打击,把我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我恨死她了!可是我自己也会反省,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如此深刻地融进我的生活,并且影响我的人生,是我自己打开心房把她迎进来的,我能怪谁?我恨她,前提是因为我爱她!如果我不爱她,她也不会给我带来这些麻烦,我也就恨不到她了……”朗如焜低头看着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慢慢下沉,喃喃地说着一些绕舌的话。
周小玉当然听懂了,她摇了摇头。
屋子里静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朗如焜才喝了一口茶,然后指了指石壁上的佛龛:“女乃女乃,朗家的大部分家当都在那里了,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怎么打开这个东西吗?”
周小玉略一垂头,看自己的手指,说:“我当然是要告诉你的,但现在不是时候,你怎么知道这个岛上没有留下阿龙的人?也许他们就潜伏在你身边。毕竟你转移走了大部分的资产,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所以……你还是要先清理一边人,确保无虞之后,我们再开启金库。”
朗如焜其实是有些担心,万一女乃女乃有一个闪失,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启这座金库,那么朗家的这笔财富将永远埋于地下,很难再取出来。
可是既然女乃女乃这样说,他也不好逼迫她老人家。毕竟他目前还用不到这笔财富,那就过一阵子再说吧。
周小玉坚持要守在石屋里,朗如焜也奈何不了她,只好自己离开红山。
他心里牵挂着谈溦溦和朗朗,可是他现在不能去救他们,因为他有好多的事需要处理。在手中的这一团乱麻理清楚之前,他都不会想要见到谈溦溦和儿子。
虽然他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谈溦溦,他想指着她的鼻子臭骂一顿,或者按倒她痛打一顿,可那都不是眼下应该做的事。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夜晚,他便开始想念他们了……
他真是犯贱啊,被一个女人三番两次地背叛逃离,他竟然还是用这么温柔的情感在想念她!他是不是天生有受虐的倾向啊!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把慕提岛剩下的人员物资装备归拢了一遍。
晚上,他在海滩上大排宴席,岛上所有的人员被邀请参加,连金莎也吊着一只肩膀,坐着轮椅来了。
朗如焜举起一杯酒,站在篝火堆的旁边,对着所有人慷慨陈词。
他说:“慕提岛今天经历了一次劫难,这是自我们朗家登岛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一次严重劫难!有些兄弟死了,有些兄弟离开了我,剩下这些人!你们还坚定地站在我身边!我感谢你们!”
掌声和应和声了了,好多人心中茫然。选择留下来,只是因为习惯性地对朗如焜的忠诚,可是当他们了解真相之后,又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担心。
朗如焜也不管别人反应冷淡,他自顾说下去:“。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听到好多的风言风语,关于朗如焜为了一个女人堕落的传言,早就在道上传开了!你们大概也听说了一些事,我在这里也不想隐瞒大家,这一年我低调隐形,韬光养晦,其实是想给大家一个更好的未来!”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朗如焜,这回连掌声都没有了,大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气氛实在太冷了,朗如焜自己喝干了杯中酒,接着说:“当然,也许我太主观,我所期待的未来,也许不是你们所乐见的未来!今天我就在这里宣布,朗如焜从此要金盆洗手,离开黑道江湖了!你们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闯一个新的世界?”
现场一片静默,过了好久,有一个声音怯怯地问:“焜哥,你说的新世界……是什么样子啊?”
什么样子?朗如焜也不知道新世界是什么样子。
也许再给他一段时间,在他从容地结束了旧世界之后,新世界的轮廓会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
可是现在,他措手不及,一时竟也说不出他能给大家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