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好像没有听见丈夫的话,只会喃喃说:“玉塘,你别怕,娘这就来救你。”说着,爬起身就往外走,郭宗山急忙拉住,旁边的兰香看见郭夫人的举动,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老爷,夫人怕是疯了。”
郭宗山斥道:“还不快来帮忙拉住夫人。”
父子俩和兰香阿美好说歹说总算把郭夫人劝住了,郭宗山忙使人去请大夫,大夫来看了,也只是叹息说:“令夫人乃是受惊过度,心里又牵挂令嫒,所以心智糊涂了,等过些日子自会慢慢恢复。”
从此,郭夫人的神智就这样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她想起为救自己已遭不测的女儿,泪如雨下,糊涂的时候,又会对着小女儿叫“玉塘”。
此事在一向平静的殷岭县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老虎出来吃人了,这是什么世道,难道天下要大乱了吗?
那条山路自此荒废下来,无人敢从那路上走。
郭宗山想着自己一家人这一年来的痛苦,看着阳光下正和儿子说话的女儿,心里高兴,等琼芝看见女儿,病情该好了一大半了吧,这个家,看样子总算可以恢复原来的模样了。
他心里的阴晦已经一扫而空,脑筋里就直接想到今后的日子去了。
自己的年纪还可以再打拼几年,等着儿子娶了亲,女儿嫁了人,将来儿孙满堂,那自己的这一辈子可就算是对得起老祖宗了。
不不不,女儿才回家,就先别忙着去想她嫁人的事,让她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她娘,一嫁人,就又难得回家了。
郭宗山为自己的各种想法好笑着,忍不住擦去眼角笑出来的一滴泪。
道路渐渐平坦,眼见着路旁人家房舍越来越多,郭玉塘知道,自己快要到家了郭。
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得上此时,“回家”这个词让郭玉塘感到格外温暖和安全,自己总算不再是寄人篱下的过客了,就算那时让自己呆着很自然的盛家,也没有让自己有家的感觉。
现在,一切都好了,一切都慢慢走上正轨了。
自己回到了家,有父母哥哥妹妹,家境也算小康,就等着林我存来跟自己相聚,那么,在这一世,自己的日子也不算难过,也算圆满了。
“原来,自己的姻缘是到这一世才能被老天成全。”
郭玉塘庆幸着自己终于遇上的初恋。
郭家老少三人星夜兼程,赶回了殷岭县。
自从郭家父子出门后,老家人郭义天天出来在门口张望,心里不止一次暗自嘀咕:“会不会是假消息啊?怎么可能有从虎口里生还的人呢?”
郭家房屋坐落在县城的东边,是一个三进的院落。
家中卖身给郭家的仆人不多,长住郭家的有管家郭义、侍候大小姐郭玉塘的丫鬟芫均、侍候二小姐郭玉娴的丫鬟雪静,还有厨子老柯,马夫大泽,其他下人都是早来晚走。
站在门口,看着兰香磨磨蹭蹭往这边走的样子,郭义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兰香,你来这么晚,还走得那么慢,怎么不拿出去年逃命时的速度,快点来干活?”
兰香正为家中的事烦恼,听见郭义的叫声,一声就呛回了过去:“我可不像你,是郭家的人,不得不为他们卖命,惹急了我,拍拍就走人。”
郭义才不吃她这一套:“你走试试?你家男人的一酒债谁去还?你闺女嫁人、你儿子讨媳妇,难道都不要钱?在郭家这种主子那么厚道的人家你都呆不下去,看看以后谁家敢雇你干活?”
兰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可偏偏嘴头上不肯服软,哼了一声,越过郭义往里走:“若不是这个月还没做满,怕拿不到工钱,我立马就走人。”
郭义知道她的脾性,见她仍旧嘴硬,心里暗笑,于是见好就收了:“算了,兰香,都是下人,只要你好好做,谁会平白无故赶你走?”
兰香头一扭,自顾自进了大门,先去郭夫人的房里侍候。
郭玉塘被老虎叼走以后,芫均就来侍候郭夫人,倒还让兰香轻松不少,至少每晚芫均守着郭夫人,她就可以回家了。
才到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芫均,玉塘怎么还不回来,是你在骗我吧?”
就听一个轻柔的声音说:“夫人,大小姐没事,老爷和大少爷去武安县去接她了,算着日子,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郭夫人焦躁不安,把手里的梳子一摔:“肯定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玉塘明明被老虎叼走了,怎么可能还活着?肯定是你们安慰我才这样说。”
芫均劝道:“夫人,谁会骗你呀,是县太爷派人来亲口告诉老爷的,那还会有假?”
兰香心里叹了口气,自从那时起,夫人的病就时好时坏,想想也真可怜,这个时候就最容易看明白,钱多有什么用,该死的还是要死,该疯的还是要疯。
她一步跨了进去:“夫人,你可别胡思乱想,赶快打整起精神来,把身体养好
tang,等着大小姐回来,要不,她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不伤心死才怪。”
郭夫人倒还爱听兰香这话:“对了,我赶快收拾收拾。”
又想起什么,忙叫芫均:“大小姐的房里你收拾出来没有?等她回来住进去不满意,看我不收拾你。”
芫均见郭夫人的思绪已经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笑嘻嘻地回答:“我天天去打扫几遍,衣裳也熨平了,鞋子也赶着绣了两双。”
郭夫人见挑不出芫均什么毛病,这才肯坐下来好好让兰香帮她梳头。
看着街上鳞次栉比的房屋,熙熙攘攘的人群,郭玉塘睁大了眼睛,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世情百态了。
街上就有人跟郭宗山打招呼:“郭掌柜,你回来了?”
有人就窃窃私语:“是被老虎叼走女儿的郭家人吗?”
一传十十传百,郭玉塘回到殷岭县的消息迅速传开,好奇的人们把郭家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大泽赶不动马车,只好下来,拉着马笼头慢慢往前挪。
郭宗山急得掀开车帘,在车头上站了起来,连连抱拳:“诸位乡亲,诸位乡亲,你们的关心和好意我郭宗山心领了,小女一切都好,现在赶着回家去见拙荆,请诸位让开一条路吧。”
有人听了这话,就帮着驱散围观人群,郭家的马车这才顺利到达家门口。
郭义远远望见人群簇拥着马车过来了,老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忙叫身边的小厮:“小四,快去告诉夫人,老爷少爷小姐回来了!”
小四机灵地跑向后院,一边跑就一边大声叫:“夫人,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郭夫人梳好头,坐了一会儿,心里开始烦躁,又觉得刚才兰香和芫均的话好像是在糊弄自己,正要找由头使唤一下芫均,这时便听见小四的叫声,心里一亮:“玉塘真的回来了!”
她忙站起身来,想要出门,想想又上下打量自己身上的衣着,扭身对着镜子看看自己,这时,芫均听见小四的叫声就跑了过来:“小四,真的吗?大小姐真的回来了?”
“真的!老郭叔叫我赶快来告诉夫人。”
芫均心里说声:“谢天谢地!”就进房里来,看见郭夫人不知所措地正对着镜子看自己,忙说:“夫人,你听见了吗?大小姐回来了。别担心,你看上去精神好得很,来,我扶你出去。”说着,过来搀住了郭夫人。
郭夫人声音有点颤抖:“芫均,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夫人,是真的。”
“原来你们真的没骗我?”
芫均哭笑不得:“夫人,谁会拿这种事来骗人?”心中不由恻隐,好好一个夫人,就被这样一桩飞来横祸给打击成这个样子了。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你就再别胡思乱想了,别让大小姐为你担心。你想啊,大小姐能从虎口逃生,那是多么难得的好运气呀,你不也沾了她的好运气身体好起来了吗?所以,别担心了,家里会越来越好的。”
郭夫人呐呐说:“是真的!是真的!那就好了……”
说着,便往外走,芫均急忙扶住她,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这时,郭玉塘已经下了马车,由父亲哥哥陪着往院里走来。
她心中微弱的犹豫被一进家门那熟悉的房屋布置,下人们的笑脸给打消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的脚步自动地向后院走去,刚进后院的门,迎面就看见了一个中年妇人由一个丫鬟扶着,匆匆向自己走来。
一看见那位妇人,郭玉塘的眼里就情不自禁地涌上了泪花:“娘,娘,我回来了!”
她提起裙摆跑向那个妇人,踉跄着跪倒在妇人面前,抱着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郭夫人抱紧了女儿,也痛哭失声,一边就拉起女儿的身体:“让娘看看。”
她看见女儿颈项上淡红的伤痕,看见了女儿消瘦的身子:“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哟,你是受了多大的罪哟!”
娘俩哭做一团。
郭玉塘没料到自己会那么伤心,简直哭出了一整年的眼泪。
之前心里揣测着自己是否会认不出郭夫人、是否哭不出来,还想着到时候怕要自己在自己腿上拧几把,痛得流泪才算,没想到一见到郭夫人,自己就无法控制地扑向对方,眼泪更是像泄洪的闸门口一样,喷涌不止。
是这具身体的血缘亲情使然、是自己来到这世后终于能够宣泄对父母的思念使然、是自己终于能够被一个无比关爱自己的人搂进怀里的妥帖放松使然,她哭得几乎月兑力,旁边的芫均和兰香差点搀不住这母女二人。
郭家哭声震天,连跟进来的老郭义也连连拭泪。
郭宗山见母女二人相互搂抱着哭得坐倒在地,两人都渐渐喘不上气来的样子,急忙一边擦泪一边招呼家人:“琼芝,别太伤心,玉塘回来了,这
是喜事啊,赶快进屋去,担心身体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