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哭了一阵,想想自己回殷岭县的愿望确实不能实现了,这才回转自己房中去收拾东西。
连二少女乃女乃这种正房的娘子,想回娘家都得老爷太太同意,自己一个婢妾,哪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也是二少女乃女乃心软,还好好劝解她,换做其他女主人,怕早就几句话把自己喷回去了。
听说了小曲回家的愿望落空,麴姨娘派明华送了两块衣料过来,只说是给储姨娘家里的老太太的一点心意,小曲感激地收下了,自己其实也没攒下什么,能多一点东西带回去也是好的,麴姨娘的人情,自己以后慢慢还也就是了。
春光和宗妈妈、芫均在忙着收拾东西,见小曲来了,又腾出手来招呼小曲。
看着小曲哭啼啼地走了,春光收拾东西的手脚就有点慢下来,联想到这段时间两个姨娘都有身孕,二少爷在这院子里停留的时间明显多了,不知道二少女乃女乃这次回去会不会带上自己,要是不带的话,自己一个人留下守着这院子,面对着二少爷……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油。
自从被二少女乃女乃要了过来,免去了二少爷的***扰,自己真的清静不少,总算有了点重见青天日月明的感觉,到后来看看小曲的遭遇,更加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哪怕做丫头苦点累点,可是少了跟二少爷的纠葛,腰板都要挺直很多,她毫不怀疑,将来二少女乃女乃会好好考虑她和芫均的终身,在这种安稳的气氛里,她连恶梦都再没做过郭。
春光没有再多想,惶恐地向郭玉塘说:“二少女乃女乃,你这次回娘家会带上我吧?”
郭玉塘瞥了春光一眼:“怎么不带?不带你路上谁侍候我?”春光看着冷淡的二少女乃女乃,突然明白她是知道自己意思的。
收拾好必备物件,又准备了些回家的土礼,忙而不乱中,郭玉塘带着宗妈妈、芫均、春光和两三个男仆踏上了回娘家的路途。
马车离开了管家,驰出了京城,郭玉塘骤然有了自由的感觉,精力才集中到哥哥带来的消息上。
那么说来,郭夫人的病情是很严重的了,否则几年没有联系的郭家也不会突然来接自己回去,想起郭夫人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郭玉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宗妈妈暗暗点头,当众隐忍,背后饮泣,这才是一个大户人家女子的样儿。
郭云翔在管家的时候,由于时间和规矩的限制,也没来得及跟郭玉塘细述她出嫁后郭家的情形,这回家的一路上,到了住店、歇息的时候,才慢慢跟她讲起她走后郭家发生的一些事。
郭玉塘出嫁后,小少女乃女乃应子爱自尽身亡;那一年中,大少女乃女乃缪孟光生了个儿子;过了一年,小妹郭玉娴也出嫁了,嫁的是本城一个富商人家,生活很优裕,现在也生了一个儿子了;郭夫人的身体在小妹出嫁后就渐渐弱了起来,病情渐渐加重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眉目来,只是开了调养的方子,整天吃药。
郭云翔讲到这里,就叹气说:“也许是你们都出嫁之后,娘没了牵挂操劳,平时镇着压着的病才发作出来。”
郭玉塘料想大概郭夫人之前就有什么潜藏的疾病,只是到了时间就发作了,也未必跟她们出没出嫁有关系,可又不便反驳,只是点头附和,又问家中生意如何。
郭云翔就皱眉道:“前两年雨水都少,旱得厉害,桑树都干死了不少,更别提养蚕了,所以生丝生意早就没做了。”
郭玉塘这才有空正眼打量自己的哥哥,衣着还算不错,可说不出哪里总透露着一种落魄的神气:“那家里的田地收成还行吧?”
“唉,别提了,还是因为旱灾,收成差得很,也不好逼雇农交租子,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交的,先欠着呗。”
郭玉塘楞了一下,自己在管家那一方小天地里,整天只忙着应付上下家事,丝毫没听到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妥,没想到京城之外,竟然闹起了天灾。
像是知道郭玉塘在想什么,郭云翔低声说:“单是天灾倒又不怕了,反正差的年景总是会过去的,让人害怕的是**。”
看见郭玉塘惊讶的样子,郭云翔接着说:“听说有好几路的地方都有荒民闹事,后来被官府镇压下去了,殷岭县僻静,倒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形。”
郭玉塘叹气,没想到在这世,自己的有生之年里,还会有遇上乱世的时候,荒民闹事,说大一点不就是造反吗?
“大哥,那在我们回去的路上会不会遇上这类人?”她有点担心地问,真想平平安安回家。
“没事,这一路是天子脚下,倒还平静。”
秋风瑟瑟,郭玉塘一路上话也不多,好像劳累许久的人,总算有了个可以安静休息的时间,看见她不太搭理人,大家也都不去打扰她。
郭云翔则觉得这个妹妹更加稳重成熟,加之婆家的地位摆在那里,他对郭玉塘产生了一种略带敬畏的心理。
马车驶过水红县的街道,宗妈妈想起了那一个自己生平最心惊肉跳的不眠之夜,眼睛就看向自己的主
tang子,她的二少女乃女乃不知想没想起过去,眼睛只望着一堵墙下的一个石台。
林我存,他现在怎么样了?郭玉塘抬眼看着远处的山,林我存出城后是从那里上山的吧?天高任鸟飞,他应该飞得很远了吧?
一路上郭云翔心急火燎,催促着几辆马车日夜赶路,还好真如他所说,回家途中都还平安。
几年来,母亲虽然时时提起大妹,却从来没有说过要接她回来的话,身为人家媳妇的女儿,是没有随时可以回娘家的自由的。
这病了一年多了,家人也曾提过是否捎个信给郭玉塘,叫她回来探望一下,都被母亲拒绝了:“玉塘在婆家不容易,还是不要麻烦她的好。”就这么拖了下来。
谁知前两个月的一天,母亲竟然把自己家两口子叫到床前,当着父亲的面说:“我大概是快要不行了,还是把玉塘叫回来吧,让我们娘儿俩最后见上一面。”这话把他们父子几人吓了一跳,急忙安慰郭夫人,叫她别胡思乱想,想到病人的愿望,郭宗山还是安排儿子马上进京接女儿。
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后母亲的身体怎样了,虽说郭云翔有着公子哥儿的脾性,但母亲始终是最为疼爱他的一个人,想到一旦母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像她那样疼爱自己的人了,郭云翔就莫名地心慌。
随着儿子出生,自己岁数增大,郭云翔爱往花街柳巷去的毛病改了不少,不过大半也是因为囊中羞涩,跟父亲要钱他不敢,母亲那里也没有多少钱供他玩乐了,老婆那里他不好意思去伸手,郭家的教养还不算太差,他总算还有点羞耻心,看着缪孟光整天绣花做女红,知道她的钱也来得辛苦。
有时溜达到了青楼、饭馆那些老地方,想抬腿进去的时候,模模空空的口袋,低头便绕着走开了,这种时候出现得多了,郭云翔渐渐明白,不管去哪个场所都得拿钱来撑着,要不,谁理你?
回想自己做生丝生意时的辛苦,想想父亲一把年纪还在奔波,郭云翔总算明白了这钱的来之不易,只是,自己有什么赚钱的本事呢?
想到这里,郭云翔有点羞愧了,自己甚至还不如老婆,好歹老婆绣花还能拿去卖钱。
到了母亲病情加重,家中经济拮据起来的时候,郭云翔开始幡然悔悟自己前些年的错误了,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啊!子喜、子爱,还有缪孟光,都是自己对不起的女人,正想着,远远看见了那高大的孝女牌坊,郭云翔吁了口气,终于到家了:“玉塘,你看看你的牌坊,不知羡煞了多少姑娘家。”
郭玉塘揭开车帘,那高高的石头柱子和横梁上,已经长出了斑驳的青苔,风吹日晒下,那些吉祥图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青灰色,看上去那样陌生,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想到自己为了这牌坊的付出,郭玉塘冷冷哼了一声,放下了帘子,宗妈妈奇怪不已,难道主子并不因此而骄傲吗?
芫均则兴奋地向春光和其他下人介绍着二少女乃女乃的光辉历史,看着他们眼中敬佩的光芒,她的心里得意极了,好像那牌坊是自己的一样。
马车进了城,郭云翔催促着大泽,也不知道母亲的病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莫名地心焦起来,这种心情是突然出现的。
才转过街角,大泽就惊呼:“少爷,家里怕是出事了!”
郭云翔急忙探头一看,可不是,自己家门右边墙上已经贴上了一张白纸,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可是,在家中只有重病的母亲的时候,还会是什么事呢?
郭云翔顾不上叫大泽赶快赶车了,一个跨步就跳下马车来,向前狂奔:“娘,娘,我回来了!”
门前正迎接吊客的人抬起头来,是父亲郭宗山和老仆郭义,看见奔来的郭云翔,主仆二人老泪纵横:“云翔(少爷),你回来了。”
郭云翔踉跄着,跪倒在门前,郭义急忙指挥着人,为自家少爷穿戴孝服,郭云翔嚎哭着,向门内跪爬着进去了。
看见前面的马车加快了速度,郭玉塘乘坐的马车也跑了起来,“的的”的马蹄声中,郭玉塘似乎听见了阵阵哭声和哀乐的声音,她惊疑地望着宗妈妈,宗妈妈对那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立即沉静了面孔:“二少女乃女乃,恐怕太太是过去了。”
郭玉塘心里“嘣嘣”直跳:“难道郭夫人真的死了?”脑海里才一产生这个念头,她的眼泪就情不自禁落了下来,口里便哭出声来:“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