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妈妈查了查她们房里,发现郭玉塘交给她的准备再去兑银子的一张银票也已丢失,气得她一边责怪自己不够小心,一边口不择言地连郭玉塘也给骂上了:“都怪你,二少女乃女乃,要不是当年你心软,留下她这个祸害,我们现在也不会遭受那么大的损失了。”
郭玉塘也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什么叫自讨苦吃,这就是,明明早就知道小曲这人心机甚重,给自己也下过绊子,可是自己怎么老不长记性。
但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晚了,郭玉塘眼下面临的,是已经到来的冬天和开始拮据的手头。
这时,车夫们向郭玉塘提出了要走,这几个车夫的家是在京里,想着陪主人出来游玩,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回去,结果遇上了那么多事,一耽误就快半年了,这心里也牵挂着,可眼看着快过年了,他们还得再呆上几个月,心里就不踏实了。
这些车夫并不是管家的家生子,只是雇佣关系,所以人家要走,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非得留着人家,何况自己也拿不出重金来挽留人家,郭玉塘咬咬牙,叫丁管事把马车拿去卖了两辆,所得的钱就拿去打发这几个车夫回家。
至于将来回京的时候谁来赶车,郭玉塘也不去想了,反正没有办法的话,只能丁管事、昆叔他们几个上了。
看现在情况,她们的确只能等到开春再回京,那在这里住的这几个月里,手头的钱就必须省着点用了。
这客栈虽然住着也算方便舒适,但出了小曲的事,从长远一点来看,安全和费用就必须重新考虑了。
郭玉塘想来想去,跟麴姨娘商量了一下,现在郭玉塘跟麴姨娘相处融洽,其他人又老的老、病的病、不管事的不管事,所以跟她倒还可以相互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商量之下,她们决定到外面单另租一个小院来居住,这样更便于管理家人。
于是郭玉塘拜托幸老板帮找找房子,幸老板极力挽留不成,也还热心,给她介绍了一个牙人。
那牙人听了郭玉塘的要求,很快帮她介绍了一所房子,那房子是一个**的小院,有前后两进,价钱与大小都非常适合,只是房子稍微偏僻了一点,在靠近城边的地方。
郭玉塘不管了,叫丁管事带人去打扫了一下,租赁了一些家具,没过几天就赶快搬了过去郭。
现在她们过的是近乎普通人的生活,几个老的是不能也不会做事的,几个下人也忙不过来,所以郭玉塘和麴姨娘两个人哪能闲着。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两个本来是对立关系的女子,竟然结成了战友般的情谊。
平时什么事都不用亲自动手的郭玉塘现在家事样样都做,把个宗妈妈心疼得直拿着小曲骂,眼睛恶狠狠就瞪着管秀苑,把孩子吓得直往郭玉塘怀里躲,郭玉塘又好气又好笑,反过来劝她:“算了,宗妈妈,这些事做做我也少不了肉去,别吓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为着省钱,郭玉塘连那些以前常用的擦脸擦手的膏脂也不买了,尽量给几个老人和孩子买好一点的木炭取暖。
看着如此能吃苦的二少女乃女乃,管家主仆无不佩服,老太太当初让她来当家的选择是没错的。
这一日,天气晴好,郭玉塘心情不错,知道附近有个集市,正好可以把这些日子女眷们抽空做的鞋子之类的东西拿去卖卖,顺便买点年货回来。
宗妈妈和芫均陪着郭玉塘,把要卖的东西分成几包,各自挎了一包便出门了。
市集很小但很热闹,郭玉塘她们很快卖了自己带来的东西,走走逛逛买了些年货,宗妈妈和芫均忙抢过去拿着,突然就听见远处传来鼓角争鸣,有人就问怎么了,有人就嚷嚷着:“走,看看去,听说太子派了征西大将军去打若羌人,说是要去救皇帝。”
芫均就忍不住在旁边问:“征西军队是从哪里来呀?”
“听说都是京里来的。”芫均一听,扭头就对郭玉塘说:“二少女乃女乃,我们去看看去吧,好歹是从京里来的。”
从京里来的,难道他乡能遇到故知吗?郭玉塘摇着头,却架不过芫均那哀求的眼神,于是三人随着人流向官道方向走去。
西征军队迈着整齐的步伐,义无反顾、浩浩荡荡地向西而去,队伍绵延出去十几里地去,百姓们平时哪里见过那么大的动静,这时就全部聚集在官道两旁看热闹,不多时,路两边挤得人山人海。
郭玉塘含笑看着那些精精神神的士兵,这种时候,她才突然觉得,正因为有了这些舍己为国的人,人生好像还是有希望的。
郭玉塘随着人群向前移动,也同那些人一样伸长脖子向着队伍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宗妈妈芫均已经被人群挤散,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周围已经尽是陌生的面孔了,她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要单独回去了。
正在这时,就听见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挤在郭玉塘身边的人纷纷朝一个方向望去,郭玉塘心里奇道:“谁来了?”也忍不住翘首向那个方向望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过
tang去,郭玉塘就呆住了,那骑在一匹乌黑的骏马背上,昂扬而来的,不正是林我存吗?
只见他高高在上,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道旁人们的欢呼,他把马控制得很慢,好像在接受着人们的敬意一般。
郭玉塘心里悲喜交加,没想到在永州这个远离京师的地方,竟然还能够遇到林我存。
旁边的人就问:“那是谁啊?”
有人就回答:“这你都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独眼将军林我存啊,上次打败若羌人、收复京师的人就是他。”
郭玉塘眼睛紧紧盯住林我存,只怕这一次见面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自己在这世上也还不知会经历些什么事情,两个人的距离就这样越来越远,终至毫无可能。
眼看着林我存骑着马越来越近,郭玉塘的眼睛也贪婪地看着他的英姿,他是自己年少时的梦,他是自己一去不复回的青春。
周围的人兴奋地大叫起来,有人就拼命往前挤,郭玉塘不防之间,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下子被挤出了人群,踉跄着往道路中间倒去。
郭玉塘心道糟了,她拼命平衡着自己的身体,觉得那马蹄就要踏上自己的身体,而后闪避开去。
她耳畔就听到有人叱责的声音:“冲撞西征大帅,你想找死不成?”
她勉强站稳身子,想挤出一个笑容来面对马上那人,可是,此刻,她心里的苦水泛滥起来,一直泛到她的嘴里,她抿起嘴唇,抬头看着林我存。
只见林我存整个人被阳光笼罩,浑身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嘴巴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却又无法张口的样子。
军队士兵那整齐的踏步声“踏踏”从他们身边走过,有百姓大声叫着:“大叔大哥们,你们好好去打个胜仗,回来我们杀猪杀羊慰劳你们。”
阵阵欢笑环绕着他们,但是郭玉塘笑不出来,自从下山之后,两个人的相遇就像是一场场演出,曲中人散,或曲未终人已散,都是那么短暂,那么令人伤感。
郭玉塘从林我存眼里看到了惊讶,而后浮起的就是她也看不清楚的感情。
他是坐骑不安地踢着,似乎急于离开,郭玉塘习惯性地想着:“我能给他什么呢?”
蓦地,她想起自己身上好像还带着点东西,一小包蚕豆,这是她前些日子做了给三个孩子当零嘴吃的,昨天分了几粒给他们,剩下的就顺手揣在怀里了,在这样的境遇下,自己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她伸手进怀里,取出小布包来,走上两步,到了林我存的马头前高高举起:“林将军,祝你此去马到成功!”
她喉咙在这太阳下干涸得粘在一起似的,说不出话来,自己都觉得声音有点嘶哑。
林我存弯下腰来接她手里的布包,他的手指触到了她的皮肤,郭玉塘只觉那轻轻一点的地方滚烫起来,两人的眼睛对在一起,近得彼此仍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她眼里好像进了沙土,只好扭过头去。
马好像更不耐烦了,踢起的土粒扬到了郭玉塘的裙边上,郭玉塘为自己那不知不觉要流出的眼泪痛苦起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哭,她用力把眼泪眨回去,回头对林我存勉强绽开一个微笑哑着嗓子说:“去吧,他们在等你……你要好好的……”
那马儿似乎通灵性一般,听见“走吧”两字,立即迈开大步,加入前进队伍,霎时间远去了,郭玉塘呆呆看着那背影,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一把拽进人群中去。
郭玉塘回头一看,原来是宗妈妈,她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想必刚才那一幕她全部看在眼中了。
旁边还有人在开玩笑:“这位大姐,你送了将军什么好东西?”
“宗妈妈……”
“什么都别说了,快走吧。”宗妈妈拉着郭玉塘,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到人群之外,宗妈妈不出声,拉着她拼命往前走,郭玉塘走得喘不过气来:“宗妈妈,慢一点。”
宗妈妈见四下无人,这才敢停下脚步,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郭玉塘摇摇头:“别担心,宗妈妈,百姓送出征将士一点东西不算什么。”
宗妈妈沉默半晌才说:“二少女乃女乃,我认出他来了。”
郭玉塘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么多年,宗妈妈还记得只见过一面的林我存,不过她对宗妈妈已经十分放心:“那,宗妈妈,这么多年了,你看我跟他还有什么可能吗?”
宗妈妈不说话,想半天拉起她的手:“二少女乃女乃,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