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回到县衙该怎么说心里都有数吧,别说不该说的。”他指的是盛家房屋着火,烧死了梅娘的事。
众衙役频频点头,砍断粗树枝做成了一个担架,将林我存牢牢绑在担架上,抬着他,押着郭玉塘就下山去。
郭玉塘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林我存,脸上尽是眼泪冲出的灰烬的道道,她再回头看看盛家,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去了她一年来悠然平静的生活。
此次下山,她和林我存,将面对怎样的世界?
而他们这一去,将永远回不到过去了。
天黑的时候,一行人不得不露宿在山上。
钟捕头和刁德华是老跑外的了,选了避风的山崖下,拿腰刀砍了砍四周的灌木,将树枝往地上一铺,一个个疲惫地坐下,掏出干粮啃了起来,又到旁边的溪中捧了水喝。
钟捕头向着众衙役歉意道:“今晚就这么对付一晚吧,明天到了镇上大家再好好休息。”
众人点头,因为钟捕头日常很得大家敬重,他的话大家都听。
郭玉塘见林我存已经醒来,在担架上扭动着身躯,想挣开捆绑的铁链,那动静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郭玉塘急忙道:“官家,我……看盛大哥他身上捆得太紧,怕血液不循环,能不能放松一点,让他活活血?”
钟捕头正注意林我存的动作,想着是不是把他再捆紧一点,听见郭玉塘的话,龇牙一笑:“那可不成,他若跑了,我们这一趟可就白费心力了。”
郭玉塘忙说:“就松一点,不是全部松开,好歹让他吃点东西喝点水,要是饥渴出毛病来,你老回去也交不了差不是?”
钟捕头笑笑:“小娘子倒挺关心你哥的哇。说实话,这厮要是这么就死了,我们和百姓倒都还少受点罪。”
郭玉塘见钟捕头铁了心不放开林我存,知道想让林我存借机逃跑已经无望,只好说:“那请给我一点吃的。”
钟捕头看看这个娇怯怯的小姑娘,看上去对大家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危害的可能,于是叫手下给了郭玉塘一个干馒头。
郭玉塘向林我存走去,想想又折身走向溪边,看守她的那个衙役警惕地跟着她,寸步不离。
郭玉塘不理会那人,走到溪边,把馒头揣好,自己先捧水喝了个够,又抿了抿头发,这才把衣裳的前襟在溪水里浸得透湿,提起来也不拧干就飞快地跑向林我存。
林我存挣扎不开捆绑,听了钟捕头回答郭玉塘的话,益加无望,却见郭玉塘自己跑到溪边喝水去了,心里便纳闷:“难道自己看错了人,玉塘是一个遇事退缩、自私自利的人?”
却见郭玉塘直起腰,飞快地向自己跑来,到面前时将手里的衣襟向自己脸上撒来,嘴里说:“快张嘴,快张嘴!”
林我存下意识地张开嘴,清甜的溪水一直流进了他的喉咙,他的心里顿时温暖起来:“她没有只顾她自己。”
将衣襟上的水拧给林我存喝了后,郭玉塘一边喂林我存吃那个馒头,一边用衣襟帮林我存擦脸,把他脸上的尘灰擦得干干净净。
刁德华在一旁看得直吃醋,心想:“怪了,怎么这个女子的举动看上去不像是对兄长,倒像是对情人一般。”
他开始开动脑筋,想着怎样把郭玉塘弄到手。
不止是刁德华,连旁边的衙役也都有这种感觉,脸上直发热,心道:“难道是这兄妹二人久居深山,无有配偶,就这样发生不伦之恋了?”
郭玉塘想着自己下山途中产生的一些新想法,心想得赶快跟林我存做个交流,两人相互沟通,做好应对准备,要不等到了衙门里,两人再无见面机会。
于是她抬起头来,对身旁的那个衙役说:“差官大哥,我跟盛大哥有话要说,能行个方便吗?”
那衙役为难地看着林我存,又看看钟捕头,钟捕头正为刚才郭玉塘取水的举动而大感惊讶,想想这一路上郭玉塘对他们也还算配合,就算这二人现在凑在一起,料想她也无力帮林我存解开束缚逃月兑,于是便点了点头。
郭玉塘心里一喜。
天黑了,众人生起了火堆,为的是驱赶野兽。
林我存被搬到了离火堆不远的地方,为了是好就近监视。
郭玉塘紧跟在林我存旁边,她轻轻坐下,双膝曲起,把头垂下靠近林我存的头边。
“我存,你觉得今天这飞来横祸是怎么来的?”
林我存正惊异于刚才郭玉塘取水的方法,现在又听她对自己的称呼的改变,好像更亲密了一点,恨不能立即挣月兑锁链,将她抱入怀中。
然而他的思绪随着郭玉塘的话转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上去了。
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其诡秘、意外的程度,超过了他这二十年来的所有经历。
首先是娘的惨死,莫名其妙间发生的事,竟然导致了娘的死亡,这无论如何让林我存想不通,就算他真的犯了案,也不应该拖累到娘啊。
一想到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林我存仿佛看见娘在烈焰中挣扎求救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黑暗中,郭玉塘好像知道他在流泪,伸手帮他擦着脸。
“别伤心,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要好好想想这件事,以及到了县衙以后该怎么对堂上县太爷说明我们的无辜,进一步如果能惩罚到恶人,那就算是为盛夫人报了一半仇了。”
林我存一惊:“是啊,这才是眼前面临的一个难关。”
钟捕头他们说自己是一个作恶多段的恶贼,而且他名下发生的各种案件已经有无数起,还都是无头案件,官府似乎也没有掌握什么证据,若非刁德华告发,那官府也绝对不会知道有他林我存这么一个人,认定是他做下了这么多案子的。
那么,归根到底,这事产生的源头就是刁德华,可那刁德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去年入冬时自己曾经把刁德华带回家给家人认识,结果连郭玉塘这个外人都不喜欢他,后来他就再没到盛家来过,而且因为入冬后出入行走不便,自己也只跟他见过两三次面,开春后更是因为父亲的生病而跟他疏于来往,他有什么理由要诬陷自己呢?
林我存百思不得其解,突然灵机一动,想起郭玉塘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话题,于是低声问:“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郭玉塘心里恼怒林我存的反问,心想:“这种时候,你还在这里跟我绕圈圈,你比我大好几岁,经历也比我多,怎么还这么装模作样?”
仔细一想,自己产生的那种想法也只是第六感,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刁德华的所作所为呢?
看样子林我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于是,郭玉塘也不再迂回,低声说:“我说了你别见笑,也别恼,仔细想想,如果你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我们再继续商量。”
“我觉得今天他们抓你这事是跟刁德华有关,因为他的告发和作证,才使官府认定你是那些案子的嫌疑人。你大概觉得你跟刁德华素来交好,他凭什么这样做?我想他是因为我。”
“别不相信。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光吗?我一直都觉得他还在用那种眼光看我,就算我现在背对着他也还是有这种感觉,不信你现在偷偷看看他,别让他发现。”
说着,郭玉塘稍稍放低了膝盖,用左手轻轻托起林我存的头,好让林我存能从她膝盖上方看向火堆对面的刁德华。
林我存一看,刁德华那贪婪地盯着郭玉塘的眼光,就像郭玉塘形容的那样,恨不得从眼里伸出两只手来剥掉她的衣裳,虽然隔了火堆,却贼溜溜地像饿狼一般,就差发出绿光了。
林我存心里一凉,这理由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绵羊怎么能揣度豺狼的心?”
听了郭玉塘的回答,林我存不说话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归根结底,这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了,是自己引狼入室的啊。
“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就只有刁德华能从中得到好处。他上次来你家里的事,后来我听盛夫人说起,说他当时的言行很不得当,遭到他们的严厉斥责,最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你家。”
“我猜他这样做的目的,一个是报复你们对他的态度,一个就是想要得到我,只是我现在猜不出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奸计。”
“刚才我还想着他们能解开你的锁链就好了,你只管自己逃跑,这山上你那么熟,肯定能跑得让他们找不到,我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也莫奈我何,可惜他们不愿意解开你。”
林我存默然不语,自己被捆成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办法?
“希望我们此去能遇上一个青天大老爷,能够明察秋毫,相信你是无辜的。可是,怎么能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出现青天大老爷身上呢?”
夜风冷冷,蚊虫飞舞,郭玉塘一边冥思苦想,一边帮林我存驱赶蚊虫。
林我存暗中咬着牙,脑海里浮现着刚才刁德华的样子,还有自己和他认识的经历,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自己对他颇为敬重,觉得他的箭法那么好,几乎可以说是百步穿杨,一直想着好好找个机会跟他学学;还有就是觉得他见闻广博,自己在他哪里可以听到很多本地风俗人情、地理典故上的事,实在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亦师亦友的人,竟然栽害自己,真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我存想着刁德华、想着郭玉塘、想着自己惨死的娘、想着刚刚去世的爹,心乱如麻。
“看样子我们只能从刁德华那里下手找出他的破绽了。”郭玉塘喃喃自语:“听那个郭捕头的话,好像他可以为你犯下了那些案子作证,他为什么能让官府相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