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续 呼伦湖畔

作者 : 段玲珑

两年后,外婆过世了。按照她的遗愿,没有召开追悼会。骨灰与外公的合葬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墓区。我们一家人送她那天,妈妈没哭,山风拂起妈额间的碎发,一夜间,她仿佛老了许多。

爸扶着妈有些僵直的身体,一直没说话,他高大的身影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有些悲伤……林间能听见鸟鸣,我捂紧胸前外婆送我的新年礼物,已经忘了该如何流泪。

“走吧,妈也是高寿,如今总算和爸团圆了。”爸轻声劝,妈似乎没听见,眼神发愣发直,我走上前搀着她,夕阳将我们一家三口的背影拉得凄长寂寞,车子绕着盘山公路顺势而下,转了一个弯,死去的人留在那面远望去葱绿间杂着墓碑的净土,活着的人沿着公路回到人间。

外婆辞世半年后,爸妈开始考虑出国渡假。爸不放心我,总是想方设法给我介绍男朋友,每次相亲都会忍不住想笑,及至回到家又忍不住想哭。

这两年我背着吉它在各个城市间流浪,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下意识总在寻找。27、8岁,早过了适合“娱乐”的年龄,很少有浮燥的城市与悸动的人心会喜欢一个缓缓拨弦、轻轻开口、低低倾诉的女声。我的收入并不高,可比普通的打工族稍好一些,足够养活自己。

他们出国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工作,最后妈妈深看我一眼,反而劝爸道:“安如从小就比别人安静,咱们不用操心,我有预感,我的女儿一定会很幸福,随她去吧。”

“可一个女孩子在外头,到底不安全,现在的社会又复杂。”爸皱紧了眉,掩不住的操心担忧。

我低垂着眼睑,望着桌上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发呆,不知如何解释安慰。妈起身走到我跟前儿,握了握我的肩膀,对爸道:“继军,儿孙自有儿孙福,社会再复杂也复杂不过人心,安如她自有分寸。”

我的眼角有些湿——为我的过去,也为我的现在。有人关爱的人是没资格任性的,我却始终任性着……去等待那个奇迹的再次发生。

他们出国前,妈和我长谈了近一夜。我还记得那是深秋时节,窗外的银杏叶子黄了,金黄的银杏叶衬着碧蓝奠空,这个秋天被渲染得格外缤纷。晚饭后,爸被妈支到邻居家打牌,我们母女窝在沙发里闲聊。

聊外婆的一生、聊妈妈的一生,聊加拿大的风土人情,聊大舅苦尽甘来的艰辛,不多会儿功夫,茶几上的烟灰缸装满了瓜子壳,我欲起身清理,妈拉住我笑道:“安如,陪我坐会儿。”

微挑眉,冲她挤了挤眼,“早知道您有话对我说,绕了半天终于要开始正题了。”

“鬼灵精。”她笑着用手指我,继而又沉默了。良久,才听她悠悠开口,“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自己的孩子,又是女儿,放你一个人在外头飘,怎么可能不担心。”

“妈,你们又不是不回来。”我小声言语,中气不足。

“关键不在我们是否回来,关键是你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她找到话接,有些激动。见我不答言,轻叹一声,继续道:“妈不是想逼你,可自从那年春节你外婆给了你那个项坠,我看你就没对什么事正经上心过,不论是相亲也好,还是工作也好。”

项坠,我下意识按了按胸口,隔着秋衣,硬硬的、凉凉的……我的梅花簪心,穿越百年时光,始终与我相陪。

那年春节,外婆给我的正是用胤禛送我的梅花簪做成的梅花簪心。当时我呆愣了,眼前一片恍惚,只看见外婆皱皱的掌猩着那个前世今生的承诺。

记忆好象倒流的河水,甚至能听到哗哗的逆流声。我想起外婆将梅花簪心塞到我手里,对爸妈解释,“这东西是从咱们家大院里,专门收藏古董的老林那儿买来的,就当是给安如的嫁妆。”

“妈,你当心被人骗了,古董这玩意儿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爸妈凑近身看了几眼,看不出名堂,不禁担心外婆被骗。

外婆撇着嘴笑,“老林也说,这上头的金子宝石倒像是古货,可样子款式又像今天的首饰,因此摆了很长时间也出不了手,这才当一般金玉首饰半卖半送给了我。”

……

“安如,安如,你在听吗?”妈拐了拐走神的我,有些微恼。

嗯了一声,微一思量,我抬头看向她,“妈,我都28了,你们就放心出国玩吧,人的际遇不同,现在这样我觉得挺好,活得轻松自在,没什么压力。至于姻缘,妈,您也知道,可遇不可求。”

她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目光几转,终于扬了扬嘴角,“等过几天,把这小卷发换成那种随意的波浪吧,你适合那样的发型。”

我握住她的手,笑了,“妈,你和我想得一样。”

……

谈了一夜,我知道妈未必真的完全放心,可她也有所感觉、有所释怀——如果人生不是一定要按某种模式继续,那我们的道路会宽阔很多。就好象现在,我是在流浪,可我并不贫穷;我是没有男朋友,可我并不孤独……一切活在心里,自从外婆给了我梅花簪心,我几乎可以肯定,只须等待,定能重逢,也许不是今生,但时间磨平了我烦燥的心情,莲花静静开在同一个池塘,如果有缘,哪怕历经千世百转,你依然会来到我的身边。

爸妈到加拿大一个月后,妈的国际长途越来越少,但声音却越来越兴奋年轻——慢慢适应后,新的环境和生活带给她无边的乐趣。她曾经劝我出国,我在电话里笑,“妈,看你们办个探亲的签证都复杂成那样,打死我也不出去了,还是下辈子投胎直接做加拿大人比较简单。”

她在那头爽朗的笑,我握着听筒,告诉她我要到北方去了。

妈妈微微一愣,嘱咐我道:“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了新号码就和我们联系。我和你爸想多待些时候,也在托人打听有什么办法搬过来和你大舅长住,如今你两个表兄都工作了,你大舅一个人太孤独。”

我嗯嗯应着,声音有些哽咽,捂住手机话筒,深深吸了口气……“妈,我知道,等定了就给你们电话,别操心了,替我问大舅好。”

她应着挂断了电话,妈也老了,我都知道她还有想说而未说的那几话,到了嘴边又常常忘记。就好象我想像着自己和咪咪对话,说着说着就忘了——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微微一笑,我慢慢学会将记忆与生活分开,这样让我轻松了许多,也让记忆更加明晰澄澈。

这两年的流浪,让我成熟了许多,可无论如何,我的足迹都不敢涉足北京,我怕那么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游人如织的故宫,更无法去他们墓前缅怀纪念……但北京又好象一块磁铁,我的北方之旅,总绕着它进行:沈阳、天津、山东、内蒙……

这次决定去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我怀念那无边的草原了——格桑花开着、蒙古小孩奔跑着,脸蛋通红……

我的全部家当,就是一把吉它、几个衣箱,它们随着我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呼伦贝尔与俄罗斯和蒙古国交界,娱乐业并不是十分发达。我向来喜欢这样的地方,有城市的便利,又不是那么繁荣的眼花缭乱。似乎这样的城市也更容易接纳我这样的歌手——随意的打扮、干净的长相,一头微卷的披肩发,配着一副细细的女声,一切都不着急,且听我拨弄琴弦,与你娓娓道来……

生活于我是颠倒的,黎明时睡觉、黄昏时起身。常常沉醉在自我世界里难以自拔,我和外婆最后那几年的很像——生活在自己的回忆中,与外界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可惜他们不来入梦,甚至是咪咪,我努力想记得她微微皱眉欲哭的样子,却还是把握不住如水的时光:咪咪的样子模糊了。如同每一个初生的婴儿,我只知道她曾经皱巴巴的好象小老头儿。

其他一切都慢慢模糊,只有那个雪地里清朗男孩的眼神、那双带着淡淡忧郁的眸子,还有那双欣长有力的手一直烙在我脑海里,连同他们的主人,相隔越久,越是清晰。

有时候觉得很累,这种颠倒的生活加上恍惚的鞋,让身体也跟着时好时坏,说不上什么大病,就是觉得特别乏力,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典型的亚健康状况。于是一段时间以后,我尝试着做短途旅行,也许还能再骑骑马,看看胤祥这个师傅教的马术是否还能运用自如。

胤祥神秘的那十年,任我回来后翻遍各种历史记载,都没一个确切的说法。他和胤禛,一个失意寂寞,一个孤独奋斗。人生,不是开头苦,就是中间苦,要不就如胤祀一般结尾苦……感觉没有痛快欢畅的时候。

当我背着一个旅行包,站在美丽的呼伦湖边,似乎回到冬狩那年,那个不知名的湖泊,还有那只陪着我经历生死考验的猎犬——阿甘。然而现在正值夏季,湖边景色毕竟繁茂得多,而且竟连这边远的呼伦湖,都能用游人如织来形容了。

景区内遍布的蒙古包,多用于装饰;牵着马匹揽客的当地人,未必就是蒙古族;偶尔有小贩上前兜售旅游纪念品,与全国其他地方的完全相同,看不出究竟特色在哪儿?游客们背着相机匆匆照相留念,导游的小喇叭一响,就有一小股人流疯涌到湖边,或者是一小股人流缓缓往停车场撤回。浅尝辄止的旅游,让一切失了味道。

微微轻叹,极远处的湖水与天空相接,看得见隐隐起伏的山峦。我转身欲回,无意间发现旁边一条小路,看上去清幽美丽,却无人涉足。

时间还早,微一迟疑,走上了那条小路。耳边渐渐安静了下来,身后的人声逐渐稀微,顺着小路微微一转,他们消失在我眼前。似乎有一瞬的恍惚,眼前的景物没变,然而远方的草原如同隔着一层气流,微微流动着,好象幻影。

我没在意,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景区的范围,梅花簪心陪着我,如同贴身的护身符。哪怕中间隔着难以跨起的时间海,你的力量也牵引着我,朝着安全正确的方向。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边走边采摘一路无名的小花,直至日幕将落、黄昏已近,我的头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花环。夕阳挂在天边,将落未落,云彩镶着太阳余辉的金边,烧红了整片身体,我流恋这凄美的景致,却不得不转身顺着来路返回。

分明不远的路,竟是怎么也绕不出去,也没树林山丘遮掩,平平坦坦的草原,居然看不见那片宽阔的呼伦湖水面。眨眼间太阳西沉,天色暗了下来,有些慌张,我小跑着朝记忆中的方向赶回,越走越不对劲儿。续加速了,我怕遇上海市蜃楼,迷失了方向,找不着来路。

额头虚虚的浮了一层汗,噪子有些干渴,我下意识往背包里拿水,突然想起还有手机。真是人被吓的傻了大半,我笑自己,慌忙从裤兜中模出手机,打开一看,没信号……一格都没有,完全的盲。

这下惊得我直揉眼睛,朝前朝后、朝上朝下、朝左朝右找信号,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朝前跑了几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张嘴呼喊,声音无法控制的,晚风一吹,我只听见空荡的草原上传来自己的回音——有人没,有人没……一声比一声小、一声比一声远……

那天夜里,我躲在一个小山丘后,绻紧身体,抵挡着阵阵寒风。草原早晚温差大,我的背包里有件短风衣,但不足以抵御寒冷。饥寒交迫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却还是慢慢的陷入半梦半醒的恍惚。

基本麻木的脑子时不时转动出一些新的想法:关于如何摆月兑困境、关于如何求救、关于为什么只是走了不长的一段路,甚至连湖水一起消失……最后,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也许,这已经不是呼伦湖了……可究竟是哪儿?我的思维停顿,无法继续下去。就这样半昏半醒、时明时暗,一直捱到东方奠际露出一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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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发现还是写在这里,看得人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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