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对年妃这个人物很好奇,毕竟她是那个历史上专宠的女人,甚至死后也与胤禛同。且不论这其中有多少政治成分,她的地位毕竟不同,每每想到这里,心下闷闷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缠住他问,“胤禛,我死了你把我埋在哪儿?”
他沉了脸,“怎么最近老爱说这些丧气话?”
我接不下去,半晌,胤禛握住我的手,“我在哪儿你也在哪儿。”
对他泛泛一笑,还想说什么,胤禛将我揽入怀中,“自回京,不是待在圆明园就是紫禁城,原想着得空一块儿去骑马,这几日忙于弘历、弘昼选嫡福晋之事,着实抽不开身,朕已命牧仁明日陪你在京中逛逛……”
“真的?”他话音未落,我急忙跳起,再在这j□j无边的园林里待下去,都快忘了集市的热闹和那些车水马龙的人间气息了。
胤禛咧嘴笑了,“这待不住的脾气总是改不过来,就这么定了,明日我让牧仁早些进宫,接你一道出去,可话说在前头,我可等着你一块儿用晚膳,若回来晚了,就罚牧仁半年俸禄。”
“暴君”我小声嘀咕,却不妨他耳尖,手下突然使劲儿,我们倒在炕上,“你说什么?惯得你越发没了规矩,看来是得教训一下。”说着欺身上来,我顺势往后一躲,矮几上的茶水小点碰得唏哩哗啦铺了一炕。
“皇上”
外头有太监小声唤着,又不知出了什么事,不敢冒然进来,我“嘘”了一声,指指屋外,玩笑间,一壶普洱不及收拾,脏污了胤禛鲜黄的龙袍。两人均是一愣,断而相视大笑。
第二日,我早早换了汉服,坐在宫中等牧仁来接。不过两个来月未见,他结实了许多,比在草原上初遇时更显稳重老成,交待春晓好生看屋子,忙不迭随他出宫。
走过紫禁城中各宫间的甬道、出了一道道宫门,坐在轿中,听见惭惭喧闹起来的市井声,命人驻了轿,迫不及待拉着牧仁就往大街上走。
“你们先回吧,一会儿在怡亲王府等我们。”
轿夫答应着又有些犹豫,“公主,皇上吩咐让奴才跟着公主,若是累了,可在轿中休息。”
“去吧,这北京的大街能又多长?这点就累了,当我是纸人呐?”我挥了挥手,也不待他们反应,拉上牧仁就往人流中挤。
集市还如从前,没什么大的变化,几家老字号的店铺还和十余年前一样,来往的行人带着陌生的面孔、虚泛的笑容,普通人的样子,好象互相认识,又好象从未见过。
可我身边的牧仁实在吸引众人的目光,不光为他天然的发际线,还有牧仁天生不凡的气度、沉稳坚定的神情,引得街两边年轻的姑娘羞红了脸,还是忍不住偷偷多打量他几眼。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看来你今年命犯桃花。”说着小声笑,牧仁瞪我一眼,“我觉得父汗应该认你做干女儿,怎么看怎么没有长辈的自觉。”
“女儿?你父汗生得出比他小两岁的女儿吗?亏你想得出。”
他倒也不答话,眉目一挑,继续往前。我紧追上几步,“牧仁,在草原上不是说让你做御前侍卫,怎么我在宫里见不着你?你这侍卫平日在哪儿公务呢?”
“皇上说让我多历练历练,现如今在年将军麾下,你自然见不着。”
“年将军?年羹尧?年妃的哥哥?”我喃喃自语,忍不住追问,“年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牧仁沉吟着,微一思量后才缓缓开口,“治军甚严,志向颇高……其他的,我也说不上来。”说着一顿,看向我道:“他妹子年贵妃,据说颇得皇上宠爱。”
我嘻嘻乐了,“什么时候你也这么爱打听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可不像你素来的作风。走,去前头的首饰铺子瞧瞧,买几样东西带回去给你的侍妾。”
他撇了撇嘴,要说什么又忍了下去,跟着我一路走到这家铺子前,门口的牌匾上写着“珠玉楼”几个大字。
“珠玉楼”我念叨着,虽直白了些,倒也贴切,何况珠圆玉润,这意思甚好。
其实不想买什么,只是看着满堂金银珠翠,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华美感,让人觉得生命的浪费与奢侈,纸醉金迷背后不论多少血汗辛劳,这万丈红尘却又这般耀眼炫目,让人忘了那些颠沛流离,但记住这浮华人世。
我挑了两件首饰:一对绿玉耳环,一枝攒珠发钗。准备带给牧仁的两个侍妾,待一模身上才发现,根本没装着钱袋。挠了挠鬓角,转身冲牧仁一摊手。
“干嘛?”他瞪大眼,冲我直摇头。
“你姑今天没带银子,横竖都是买给你家里人的,你若小气舍不得,胳还上就是。”
“你上大街不带银子?那出来干嘛,宫里待着多舒服。”牧仁紧了紧衣袍,刻意与我为难。
“带上人就行了,带银子干嘛?”我不依不挠,差点就上前抢了,想想还是规矩些好,别吓坏了柜台后头的伙计。
两人正拌嘴,只听那小伙计恭恭敬敬唤了声,“二位爷来了?”说着已从柜台后迎向门口。不知哪儿来的大主顾,倒把我们凉在一旁,连东西都忘了收拾。我回头,逆着光,但也知道是他们。因为哪怕长久不见,那种感觉还在,那种共同成长的点滴不自觉就会告诉你,他们是谁——胤祀和胤禟。
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放下手里的首饰,拉着牧仁欲走,胤祀偶一回身,我不自觉冲他一笑,笑过后又僵住了——我忘了,他不认识我。
胤祀微微一愣,冲我轻轻颌首,引得胤禟也看向我们,“哟,爷道是谁呢?原来是科尔沁的世子和公主。”
牧仁上前与他们见礼,客套几句后,听见胤禟喝那伙计,“瞎了眼的,今儿爷店里来了大主顾,怎么也不好生伺候着,尽拿些普通货色与贵客相看。”
“九爷,承您的情,我们就是看看,也不买什么,两位爷若没事儿,恕吉雅先行告退。”
不知哪里得罪了这暴脾气的胤禟,他指桑骂槐,我微一行礼,冲牧仁使个眼色,转身欲走。
“别啊,公主难得上京城一趟,看上什么只管说,若是没带银子,先赊着就成,我那皇帝四哥总不见得这么小心,白送两样东西罢了,虽没什么名份,好歹也看着暖床的辛苦不是?”
“你”牧仁气欲冲出,我一把拉住,胤祀也喝,“九弟,你越发混说了。”复又转向我们,“九弟昨儿多喝了几杯,两位莫要见怪。”
“无妨”勉强一笑,已无法再面对这些曾经关心我、爱护我、保护我的故人,拉着牧仁就走。
牧仁稳稳站住,朝胤禟抱拳道:“九爷,牧仁素来敬重九爷心思了得,生意场上无人能比,若九爷有何误会,只管冲着牧仁来,吉雅一介妇人,何必与她为难。九爷若想比试骑射功夫,又或者纸上文章,改日牧仁定当奉陪到底。”
说毕也待他二人回答,深看胤禟一眼,转身拉了我就走,出门之际,听见胤禟轻哼了一声,“只道爷怕了你科尔沁。”胤祀低声劝着,我们已走得远了。
牧仁一路无语,直直拉着我往怡亲王府去,我反拽住他,“怎么?这会儿就回去了?才出来没一会儿。”
他不说话,眼底有些忿忿,两人僵持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僵持。街上来往的人群时不时打量我们几眼,倒弄得我混身上下不自在。
“要回去也成,你放开我,咱们好好走路。”
“哼”他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字,半晌方松开手,兀自朝前,待我跟上,却又猛地转身,吓得我收了步子,几乎要冲到他怀里。
“他既宠你,为何迟迟不给你名份,这宫里宫外,说什么的都有,我早就想问个清楚,他究竟准备拿你如何?”
我呆愣当场,看见牧仁眼底的压抑的怒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道告诉他康熙三十七年,一乘小轿将我送入紫禁城,然后遇见那个春风一样的八阿哥,那个阳光一样的十阿哥,还有站在他身边,感受他的气息,决定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牧仁,你觉得什么名份适合我?”再三思量,悠悠开口,不待他回答,我走近了些,看住他眼底的困惑,“皇后是那拉氏的,贵妃是年氏的,妃是钮钴镥氏、李氏、耿氏的……我来晚了,永远不可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携手俯看众生了。既如此,有了名份,反而低人一等,做你父汗的妹子不好吗?做你和赛罕的姑姑不好吗?做科尔沁的公主不好吗?我永远不是后宫的女人,永远不用遵循后宫的规矩……”
他眼底的困惑未消,但终于牵起嘴角,几番思量,抬头看我,“横竖你心里有主意就成,真有一天待不下去了,科尔沁不也是你的家?”
“嗯”我答应着,眼角有些湿润,为阿拉坦、也为牧仁与赛罕,他们给予我的,恐怕真正的亲人也难以做到,“走吧,难得出宫,再逛逛回去不迟。”我笑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而其实,当一个人面对困境,很容易就能坚强,却在面对关心自己、保护自己的人时,往往总是软弱。
牧仁无奈一笑,陪着我四处闲逛,买的胭脂水粉其实是看着好玩,买的珠玉首饰其实也为图个新鲜,花的全是他的银子,最后一古脑全塞进他怀里,“拿回去分给你那些侍妾吧,省得你出来一趟,空着手回去,一点盼头也没有。”
牧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说得我明儿就要回科尔沁似的,这些东西带回军营可怎么交待得清,我不要。”
“我也不要,横竖花的都是你的银子,你不要就送人。”我拍拍手,怀中无物一身轻,朝怡亲王府大步向前。牧仁跟了上来,狠狠瞪我两眼,却也拿我无法。
夕阳晚照,此时回去,正好能赶上晚膳,我算计着,偷偷模了模藏在袖中的鼻烟壶,是买了送给胤禛的,虽不值几个钱,也比不上宫里的精巧细致,难得古朴天成,别有一番趣味。
抬轿的两个小太监远远看见我们,小跑着过来请安,“公主,才刚怡亲王府的管家看见奴才们,问明白了是公主的轿子,禀明了怡亲王,说等公主与世子回来,千万进府小叙再进宫不迟。”
“哦?”微一思量,这倒也好,只是我怕见故人,除了胤祥,这府中还有语蓓,想起年轻时的笑闹,自己认得出别人,别人不认识自己的感觉,好象一个孤鬼。正欲推月兑,怡亲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吱哑一声开启,却是胤祥迎了出来,“我料着你不能痛快答应,自着时候差不多了,亲自出来接你,如何?吉雅公主,这点薄面不能不赏吧?”
牧仁上前行礼,胤祥扶住,“快起来吧,不用多礼,我与你父汗年轻时既交好,既来到京城,权当这里是你自个儿的家。”说时,又向我道:“还杵着干嘛?我可预备了好酒,况且今儿府上热闹,毓歆也在。”
“毓歆?她也来了?”我来了兴致,忙不迭往里走,自那日她进宫看我,转眼已有十余天,没成想出宫竟还能遇上。
胤祥微微摇头,轻声嘀咕,“我这怡亲王的面子倒不如一个小丫头大。”
我嘻嘻一乐儿,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吩咐两个抬轿太监,“你们先回吧,就说我在怡亲王府上,晚了怡亲王送我回宫。”
两人面上颇有难色,胤祥挥了挥手,“去吧,禀明皇上,晚上由本王送公主回宫。”这才喳了一声,抬着小轿退下。
“你瞧,若不是你怡亲王,我连两个小太监都支不走,可知还是你面子大。”
胤祥笑着摇头,领头带我们进得府中。
穿廊过堂,亭台楼阁,常见的中国式园林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静之感,如同胤祥的为人,果然是润屋润身、何人何家。
还未到大堂,已听见毓歆银铃似的笑声,“四阿哥,这盘你又输了,连上刚才那局,你可输着我两顿饭局。”
胤祥带着我们一脚踏入,笑向屋中人道:“毓歆,你看看谁来了?”
她正与弘历对奕,忽然转头见是我,忙忙起身迎了过来,“吉雅,怎么今儿你到十三叔府上了?”
“今儿逛街累了,到你十三叔府上讨口水喝。”一壁说着,一壁四处打量,除了毓歆、弘历,还有弘昼,兀自把玩着手中的荷包,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眼眸微扬嘴角,“今儿吹的什么风?十三叔府上把个吉雅公主、牧仁世子都吹来了。”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旁边还站着个牧仁,侧身对毓歆道:“这是我大哥的长子,算起来也是你的姨表兄。”
毓歆抬眼看着牧仁,半晌微微福身:“表兄好。”
“格格不必多礼。”牧仁有些拘紧。我才欲打趣他,却听旁边弘昼嘻笑道:“你二人都够多礼的,倒把我看累了,毓歆,怎么从小到大,没见你对四哥和我这么有礼乖巧?”
“去”毓歆嗔他一眼,面颊微红,看得我心下一颤,隐隐看见些什么,再仔细追寻,又没了踪迹。
那日席间颇欢,语蓓也出来应酬,她微微有些发福,两鬓掺着丝丝白发,可以想见那十年的苦触,哪怕不是身体上的,也折磨得这两口子过早的失了韶华。
她自然不认得我,语气和霭,招呼得甚是周到,几个小辈在席间很快就熟了,但见弘历与牧仁谈笑间眉飞色舞,弘昼时不时叉上几句,嘴角永远噙着丝似笑非笑的玩味。毓歆缠着我划拳,我一向不精通这个,没数字观念,反应又不及她灵敏,一气儿喝了很多。
“毓歆”胤祥轻轻喝了声,“公主是客,怎么倒逼着公主喝酒来着?”
“不妨”我忙摆手,阵阵酒意上来,觉得有些恶心,又冲毓歆笑,“玩得累了,我得下去吹吹风醒醒酒,一会儿再回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
“那敢情好,我等着你。”毓歆倒不客气,一面说一面看了胤祥一眼,面色得意,果然是个骄宠惯了的格格。
语蓓欲上前抚我,忙摆手止住了,“福晋留步,我不过院子里站站,福晋不必客气,否则吉雅今后不敢再来叨扰了。”
胤祥也道:“由她去吧,这府中不比宫里,横竖这几条路,还迷不了她。”
“王爷真是,公主远来是客,也不仔细些。”语蓓微微嗔着胤祥,却也并不相强,年轻时目光里的此刻变成温暖的依恋,却让人心下一酸——这份深厚的亲情,怕是与那十年艰难的处境月兑不了关系。不知当算因祸得福?还是无可奈何?
怡亲王府不如当年的雍亲王府那么大,但一花一草均可主人心血,打理得细致典雅。是无风的夜晚,天空中有稀疏的小星,墨蓝色奠际透着说不出的沉静神秘之美,我喝得多了,坐在回廊上,远离了人声,慢慢也平复了酒后的焦躁。想像胤禛独自烛下批折子的场景,不觉嘴角微微带笑。
“如何?公主进宫,可发现这宫中大有惦记公主的人?”有人在身后说话,回头,回廊下,站着弘昼,一惯似笑非笑的表情,手里端着一壶不知是茶是酒。
我笑了笑,兀自回头,黑暗与酒精同时让人放松,“有人惦记总比没人雄得好,五阿哥以为呢?”
他撩袍跃上回廊,“这么说似乎也对。”说着径自坐在对面栏杆上,打量着我,却不说话。
“五阿哥来了就为问这一句话?”我睁开微合着的止眼,看向这个似乎有些熟悉又从没交集的弘昼。
他双眉一挑,“我该替你高兴,还是替额娘难过?”
“自然替你额娘难过,我与你又没什么交情。”我竟张嘴就答,说完才知后悔,这话太明显,我虽不是后宫,但夺了后宫所有女人的宠爱。
弘昼一愣,反倒笑了,“公主果然快人快语,只是不知为何,也不是替公主高兴,也不是替额娘难过。”
“我要回去了”我打断他,不欲深谈,起身就走,末了又转头冲他一笑,“恭喜五阿哥,我听皇上说,此次大选,要为你择一位嫡福晋。”
他还是那样坐着,还是那样笑着,似乎没变的姿势,传达出一种皇子对自己生命历程的自觉。
不明白为何弘昼这么早熟,我匆匆离开。
席间毓歆见了我,拉着又要划拳,胤祥拦住,“才皇上派人催了,改日再玩也罢,今日就让公主先回吧。”说着吩咐下人备轿,离开之即,弘昼也未归席,倒是弘历与牧仁处得熟了,相约郊外赛马,毓歆非要同去,恍惚间,我看见牧仁微笑摇头,意是与他惯常表情不一的宠纵。
……
似乎看见了未来,但未来里从没我的,我只是影子,陪伴在心爱人的身边,不知何时,也许就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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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不能及时更新,对不起各位亲,这章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下了,输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