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子木经过几个昼夜的艰辛终于达到陇右境内一个叫河源的小县城,当时天寒地冻,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雪,子木心想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只是放眼望去,曲折的管道被淹没在荒草尽头,根本看不见一家客栈,当下心生焦急,马已经换过两次,干粮袋早已空空如也,看样子今晚若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很可能就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给淹没。
想到这里子木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老马立刻迈开蹄子往前加速前进,寒风中已经有零星的雪花降落,打在人的脸上像刀子一样,子木下意识地裹紧了衣领,眯着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希望能寻得一所容身之处。
雪花骤然大了起来,铺天盖地地洒下来,道路瞬间就被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地毯,继而越来越厚,马蹄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雪花破碎的声音。
前方路段有棵树倒了,拦住了去路。行至面前却突然发现树另一边有个樵夫打扮的人正在吃力地试图搬走这棵拦住道路的大树。看见他,子木内心一阵温暖,即有人必定有屋舍,而且看他冒着大雪还为路人着想,应该是个侠义之人。
“这位仁兄,我来帮你一把。”子木遂即下马,走到那人面前笑道。
那樵夫抬眼一看是个壮士,自然欢喜。
“有劳了,这树挡在此处对来往行人甚是不便,眼下大雪漫道,行路更需谨慎才是。”
樵夫一席话让子木顿生敬佩之情,心头一阵温热,当下挽起衣袖运功提气,将一棵人腰一般粗的大树生生抱起,然后往路边的斜坡扔去,轰然一声,大树滚落斜坡被枯草困住,不得动弹。这下两人才放下心来。相视一笑。
“好大的力气!看兄弟打扮不像是本地人。”樵夫一边忍不住对子木称赞一边拎起地上刚砍下来的一大捆柴,背在背上。又捡起斧头别在腰间。子木牵着马与他同行。
“小弟乃京城人士,来此地寻亲,不料却遭遇此番暴雪,看来是无处避寒了。”子木一边说一边打量樵夫神色。
“这有何难,兄弟千里迢迢而来,又如此侠肝义胆出手相助,我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罪的,今晚就暂住舍下,待雪停之时再走不迟。在下陆翊,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子木拱手道:“小弟李瑾,多谢陆兄慷慨施恩,感激不尽。”
陆翊将手一摆嫌弃道:“莫要如何客气,这算哪门子慷慨,东道主应该的罢了。”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在漫天大雪之下奠地间,荡气回肠。
天完全黑了下来,前面出现微弱的灯光,陆翊揉了揉冻红的鼻子笑道:“定是我娘守在油灯下为我缝补衣服。”
听到这话,子木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生生地疼,一些刻意回避的事情,竟然被别人一句最平凡的话打开了闸门。汹涌澎湃。
很多年前。
小时候因体弱多病,母亲总是忧心操劳,曾试图通过吃斋布施来积些恩德,后来有个游方和尚告诉他母亲,说是只要跟着他入深山他自有灵药不出半年保管药到病除。如此母亲自是欢喜,但更多担心,半年时日虽短亦长,儿子年幼,又心肝儿宝贝似得,如何能离得了王府去过那山野生活?那和尚给了三天时限,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母亲,道:“夫人且当心外患为是。”
当时年纪小并无法明白和尚所言,但是母亲却是如遭晴天霹雳一般,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当日夜间迷迷糊糊间被吵闹声惊醒,却是母亲和自己的父亲在争吵,家丁皆不敢近前。以往自己都是躲进被子避而不闻,这一次他大着胆子走到近处去听,却无法听的仔细,只是听到母亲啜泣道:“王爷的所作所为难道是皇亲国戚该做的吗?瑾儿年幼又体弱多病,王爷可否看在我们娘俩的面子上,也请宽待些,她毕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一语未了,便遭一记耳光,“猖狂的婊子,你道自己是谁,本王如何还需你来指手画脚?!本王那是抬举了你们,别不识好歹,既有高僧前来为瑾儿医病,那就莫要耽误,明日就送你们母子离去。至于晴欢和珍儿,并无你言语的份!”
李瑾听到这些话也有几分明白,他们口中的“晴欢、珍儿”即是自己的姨母和堂弟。当你母亲姐妹二人分别嫁给薛王李业和岐王李范,只是因为姐妹的关系,姨母常常来岐王府做客,并和岐王渐渐熟识起来,母亲并未在意,时间久了其中端倪旁人自是看的明白。母亲一直隐忍不发,是为了保全大局,只是那薛王李业是个软骨头又惧怕岐王婬威,对于自己夫人长居岐王府也不敢言语。
幸而李瑾出世,他母亲才有了依靠,但偏生这李瑾身体不好,又不得王爷喜爱,母亲近乎崩溃,只得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寻医问药上,如此一来,自己身体也是日渐盈亏。
想到此,李瑾顿感悲伤无助,那夜年幼的李瑾成熟很多。他决定第二天和母亲离开这里,和那和尚一起隐居深山也强过在这锦衣玉食的王府里却如此苟延残喘。
可是命运再次给了他沉重一击,天刚大亮,就听见门外哭声震天,李瑾一个机灵爬起来冲出去,却见母亲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地上,身旁那棵大树上悬挂着半截白绫在风中招展飘荡,此刻王爷早朝未回,众人皆不知如何是好,见李瑾出来,都跑来跪了一地,哭道:“公子请节哀。”
李瑾踉踉跄跄地走到母亲身边,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手里却死死地握着一封信,李瑾艰难地取下了信,只见上面是血红几个大字:为我报仇!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木鱼声,昨日那和尚再次出现,李瑾泪眼婆娑道:“母亲没了。”
和尚也不言语,拉起李瑾就走,李瑾抵死不从,依旧跪在那里不肯离去呼喊道:“母亲,母亲,你如何舍得丢下瑾儿!”
和尚沉吟半晌方唱道:“人死如灯枯,凡人皆奈何,与其徒伤悲,不如随缘去。”
李瑾忽想起昨夜之事,心生仇恨,狠狠地擦了眼泪,骂道:“无耻之人且莫要嚣张,我李瑾断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骂完轻轻将母亲眼睛合上,嘱咐了管家下人一番,拿起信便随和尚而去。
山中半载,日日饮山泉,食野果打野兽,李瑾的身体渐渐康健硬朗起来,性格也开朗许多,但是在他心里始终记着自己的使命。
和尚喜游历,并未常常待在山中,只是每每归来都要教习李瑾新武艺套路,春去秋来,寒去暑往,李瑾已经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郎,而和尚也在李瑾18岁那年圆寂,驾鹤西去。
李瑾期间有乔装潜回京城,却发现如今的岐王妃已经是晴欢,而李珍却变成了嗣岐王,如此一来自己彻底被世间抹去了存在。仇恨之火燃烧着李瑾,刚巧此时他因施恩与一孤女,名唤纸鸢的,愿意追随与他,故设下一计,已是前话。
陆翊李瑾二人来至门前,轻轻敲了门,陆翊道:“李兄为何心神不宁,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李瑾回过神来,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被这点风雪打道。”
门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站在门内。李瑾见此光景鼻子不由得发酸,喉咙似有东西梗住一般。
“娘,我回来了。”
老妪一把抱住陆翊的双手颤巍巍地放在心窝子上暖着一边嗔怪道:“这寒雪抵门的,身子冻坏了可了不得。”
“娘莫要担心,多砍些柴也好。”陆翊搀扶着老妪进屋。
“柴重要,我儿子就不重要了?你是娘的命根子,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来,你叫娘可怎么活?”
陆翊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李瑾,却见李瑾眼圈微红,赶紧说道:“娘,这位是李瑾李兄弟,从京城来,适才在路上有助于我,今晚要暂住这里的。”
老妪忙回头看去,果然见一身着戎装体拔貌俊的男子站在身后不远,忙站起笑道:“多谢壮士,一路辛苦,我去将饭菜热热,你们吃点酒暖暖身子。”
李瑾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依旧愣在那里。
陆翊拉了李瑾走到桌子前坐下,李瑾看着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进了厨房,半晌问道:“你母亲如今年事已高,家中断然不能缺少人照料,你又日日砍柴打猎,为何不娶了媳妇帮你分担?”
此言一出,陆翊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但是碍于李瑾,又不好发作,沉沉的半天,说道:“有是有的,但也没有。”
李瑾不解其意。
陆翊又道:“我妻子名翠云,生的貌美,可偏偏生性风流且爱财如命,我看她照顾母亲还算用心,就也迁就于她,谁知几个月前她说要陪我去城里卖柴,顺便买些布料回来做些衣裳,我便答应了她。那天我们在街市上遇到县丞之子秦豹及其家丁闹事,正要带翠云离开,却不曾想刚好被秦豹盯上,秦豹贪图翠云美貌硬是抢了她去,我几次到衙门含冤都被赶了出来。如此,只怪道我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怎能和官府抗衡,那县丞秦彪原是当朝宰相李林甫娘舅之子朱有才的表弟,平日仗着这层关系,横行乡里无人敢惹,欺男霸女,各种杂役赋税皆是他私设,家里富可敌国,百姓却无不堪言。哀鸿遍野。如今边关外患滋扰,他却无视,继续享乐,那些送往塞外的军饷被克扣以此中饱私囊也是常事。”
李瑾哪里还听的下去,一拍桌子骂道:“岂有此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