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该如何回应,面色复杂地望着他。
“那时候你从鸣悲泉逃出去,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管你是唐雍月还是伊舍月,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
反正无论如何,命运都不在我的掌控中。我或许也该学学尉迟晟,原来不是跑就能够摆月兑一切的。当你发现怎么跑都没用的时候,就会累,就会放弃,就会妥协。
“我跟你走,你保证不血洗平安镇,就维持现在这样,如何?”
他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失望,“这是交换条件么?我的军队在这驻守,从一开始就没有滥杀无辜,他日若要直取帝都,难道还一路屠城么?你就不为你自己打算?”
我闻言有些不知所措,他松开扶在我肩上的手,“你真傻,命运在你自己手上的时候你从未珍惜。当初我放你走,结果你回来了,现在我要你做出选择,你问你自己,喜不喜欢我?倘若不喜欢,我仍然放你走。”
不知怎么地突然好想哭。上次我回去,是为了救出大哥,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舍不得他的原因。我决定自我了断而不是陪在他身边,是因为放不下仇恨和罪恶,但现在我的身份有了眉目,这层障碍好像不存在了。
世事走向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我问我自己,只问我自己,是不是喜欢他,答案是的。抛去所有顾虑,无论我是情窦初开还是后知后觉,我都是喜欢他的。
他见我迟疑不定,作势要走。
“等等。”我忙唤住他,犹豫片刻还是靠了过去,轻轻将头搭在他身上,双手从他背后环去,“我喜欢你。”
他身形震了一下,忙转过身来惊喜地看着我,忽而又转化成缱绻的情意,将我揽至怀里紧紧地抱着,“别再离开我,我的月亮。”
我想我又疯魔了。我是俗人,七情六欲牵动着三魂七魄,我是弱女子,百转千回只为有情人。乱世纷争与我何干呢?
他静静拥着我,这温暖的气息熟悉得教人痴迷,我才发现自己原是如此贪恋他的怀抱。
刚才做了跟他走的决定,心里也没计较什么后果,说来也没什么后果可以计较,无非是死或者走的选择。如果没有这两个月的磨练,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凡事顾虑许多,可是碰到赫哲王子,却又好像变回了从前那个无知的傻瓜。
在喜欢的人面前,大抵都是这样子的吧。
“阿月,你穿中原人的衣服,真好看。”他稍低了头,亲昵地看向我。
我不自觉地微扬起嘴角,也回望着他,“赫哲王子,在中原,前人李之仪曾作《卜算子》一首,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撇撇嘴沉吟一声,“唔……以后就别喊王子了,唤我赫哲就好。中原人说起话来都拐弯抹角的,我听不太懂,你给解释一下?”
“赫哲,”我仰面温婉笑笑,侧靠在他怀里,“长江流水滔滔不绝,不知何时才会休止,思君不见君的离恨也不知道何时能停,惟愿你心如我心,才不枉这一番相思情意。”
“哦?这也是你的愿望么?”他伸手拨过我额前的碎发,我便在他的眼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眉目,蓦地有些害羞,一团绯红不自觉地飞上脸颊。
“我只愿你,不要负我。”
他闻言执起我的手,我才发觉自己的掌心起了密密的汗,那日被推到地上时有些擦伤,逐渐愈合后还有红痕未完全消退,他用指尖轻柔地抚了上去,忽而牢牢握住再不松开。
“你这红痕我都不忍,又怎忍心负你?”他像是叹气般宠溺对我道,我甜蜜地笑起来,便安心依在他怀里。前路或许崎岖漫长,但只要他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纵然心里有千百疑虑和怨怼,我都不再计较。阿壁是如何被他发现的,公主是如何中了血咒,他又是如何找到我的,这些都将化作过眼云烟,不再重要了。
思忆楼的卖唱女又在嘤嘤着小曲儿,这回恍恍惚惚中好像有人在合,“我愿做香扇坠配在郎身上,我愿将你日日夜夜袖中藏,我愿时时刻刻随郎团扇影,随风轻送一阵香,欲寻好梦难入梦,怕断肠时偏断肠。”
莲大人掌握了那个玉诀女人的踪迹,便匆忙离开了平安镇。夏朝与伊舍的领土之战,琴郎阁避之不及,刚好趁此月兑身。只是我一直没有见到百里大夫,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地,但是我相信不管在哪,莲大人都会护他周全。
只是阿壁的短刀和我身上的玉印没办法托付给他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用九冥散兑了茶水,边喝边问赫哲。莲大人走时留给我许多稀奇的药,他说虽然不用再取血炼丹,用来调理身体也好。
赫哲也在思忆楼住着,房间就在我附近,接连几日都来亲自照看我,尉迟晟早已被他打发回府,我也一直没见到那个脾性顽劣的小少爷,想是见了面又要纠缠不清。
“先不急,这平安镇倒是有些特色,跟我们伊舍草原大有不同,我还想在这儿多逛逛。”
我笑着睨了他一眼,“你每日都在我这里待着,也没见你出去逛呀。”
他想了想,微笑对我道,“不如你陪我出去?你在这待了也有些时日,比我熟悉得多。”
我有些惊奇,他竟然主动提议让我出去,我还以为他的性子恨不得我天天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想来一直对城郊的小木屋念念不忘,心里便有了计较,“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赫哲王子。”外面有人在唤他,他便起身去开门。
我倚在窗前悠悠地喝着药,不自觉向门外瞥了瞥,赫哲正与一个部下小声议论着什么,仔细瞧去竟是那晚亲手斩杀阿壁的人,想来他如今应该代替了阿壁,成为赫哲的亲信了吧。赫哲听他说了会儿话,脸色登时严峻起来,终是不善地摆摆手催他退下。
阿壁已不在,我突然有些可怜阿珠,那样一个娇蛮的性子,不知现在处境如何。世事无常,我也会逼自己尽数忘却从前的苦痛。指节用力地捏着茶杯,热气氤氤氲氲,也不觉痛,就是熏得眼睛有些湿。
赫哲说话算话,翌日就带我去了城郊。从思忆楼到小木屋也没有很远,他担心我的身体,执意要带我骑马去。
想到那次逃命时在马上的惊险,我不由地有些怵。他报以我一个温柔的微笑,扶着我上了马,随之一跃便坐在我身后,我摇摇晃晃有些不知所措,他用手拉住缰绳,从背后环住,将我牢牢固在他身前,我这才稍定了神。
“别怕,有我在。”他紧贴着我,轻声耳语道。
我紧抿住洋溢的笑容,乖巧地点点头,他也开心地笑起来,驾马一路飞奔。两旁的风呼啸而过,我的心跳得极快,姿势却很稳,倒也不怎么害怕了。街上人并不多,大部分是成队的伊舍军人。
不过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城郊,他率先下马,又张开双臂来抱我。远处林子里坐落着几间木屋,我一阵欢喜,腿脚还不稳便奔了过去。他将马拴好,在我身后缓缓跟着,满脸无奈的笑意。
“这里很普通啊,没什么特别的。”赫哲进了屋,抬手模模桌子,已经沾染了薄薄的一层灰。我四下环顾,如今这木屋确实已经空空如也,家徒四壁了。
“对我来说,在这里住的日子,就像在胭脂河一样,自由安宁美好。虽然时间短暂,但是足够我怀念一辈子。如果不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可能就陪婆婆永远待在这里了。”
“婆婆?”他不解地皱了眉,忽而想起来什么,“哦,我之前有所耳闻你这段时间的事。”
我走到他面前,扯扯他的袖子,“刚才我看这里还剩些米,给你煮粥好不好?”
“煮粥?”他又惊讶起来,“你行么?”
我自负地对他炫耀道,“那当然,我以前也是个会做事的,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米不是很多,也没有什么东西,我且做来你将就着尝尝吧。”
他轻轻拍着我的脸颊,调笑道,“我是怕你又像上次炖鸡汤一样。”
这话把我刺了一下,对那件事的愧意又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不经意地蹙眉,表情有些僵硬,他看出我的不适,忙执了我的手道,“我跟你开玩笑呢,生气了?”
我展眉对他摇头道,“过去的事我都不会再计较,我只是怕你不相信我。”
“胡闹。”他佯怒对我,眼里却是满满的深情,“我哪里有不信你了?”
“那你会骗我么?”我轻轻问。
他沉默片刻,温柔道,“不会。”
我抬起头与他对望,彼此心意自不用多辩,又和他叙了一会儿,我将桌椅擦拭干净,他便闲散地坐在屋里等我煮好粥。
锅里闷着沸腾的水,扑棱出滚滚热气,一股米香霎时四溢。我紧紧握住左手的袖管,忙盛了送过去。
“唔……好香。”他对我称赞道。
我将白粥放到桌上,挑挑眉示意他品尝。他便笑着舀了一勺,递到唇边吹吹热气,怡然自得地吃了起来。
“味道如何?”我忙问。
“这白粥能有什么味道呢,”他笑着睨我一眼,见我神色失望,又慢慢说道,“不过在伊舍并不常吃这玩意儿,我倒觉得新奇,和平时惯了的吃食相比,别有一番清爽。”
我抿唇笑道,“那你就多吃点。”
这荒郊野外的,木屋也弃置了有些时日,能做出白粥已经很不错了。我心里还有一事,趁他吃得高兴,便提议道,“我能回尉迟府一趟么?”
他突然面无声色,“干嘛?”
“我有东西忘在那里了,想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