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今天是上班日,学生都在教室里面上课,操场上有两三个班的小朋友在上体育课,宋立杨领着媺华走过椰树林荫,走过操场,突然,他停下脚步。
媺华不解转头望向他,宋立杨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往司令台方向跑。
她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直跑到司令台后边两人才停下,宋立扬指指四周,说:“这里是我的扫地区域。”
“嗯。”司令台后面有两棵榕树,组合起一方绿荫,扫这里最好了,在炎热的夏天里不会晒到太阳。
“以前扫地时间,我很少用扫把扫地。”想起从前,他笑得很得意。
“不然呢?”用手扫?学校敢这么苛待学生?要是现在,肯定会上社会新闻。
“我都拿扫把打架,和几个同学打来打去、闹来闹去,一个没注意被导师发现,老师会扭着我们的耳朵,把我们拉到司令台上面罚站或半蹲。”
“所以长大后,觉得司令台特别亲切?”她嘲笑他。
“没错。”他没有被嘲笑的自觉,还挺了挺胸膛,好像这种事真的很值得骄傲。
“Shameonyou!”羞羞脸,她抬起食指在他睑上轻刮两下。
“我不觉得,还感到挺高兴的。”
“为什么?自尊心都没了。”
“回去后告诉胖叔我被罚了,他会给我一大块肉饼,抚慰我幼小的心灵。”
“还真了不起,拿自尊去换肉饼。”她横他一眼,这个人的志节在哪里?
“自尊至上,骄傲无价,但为肉饼,各放一旁。”
他的话让她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停下笑意,她说:“念小学的时候,我也常常上司令台,但不是罚站是领奖,我的功课很好,经常参加演讲、作文比赛,校长常常说我是学校之光。”说到得意处,她的下巴不自觉上“资优生?”
“小时候是,后来越念越糟。”到大学时期,有许多科还得靠立勋的讲义和重点题型才能平安过关。
她经常怀疑小时候的他到底有多资优?只可惜,立勋太忙,没有时间可以和她谈童年、说心情,她对他所有的记忆只有宠溺。
一个男人可以怎样宠女人?她想,就算他拿不到满级分,也差不了太多。
“为什么?”
“不知道,会不会是念错科系啊?”尤其是后面两年,要不是妈妈的碎碎念,逼迫她搞清楚状况,也许还得靠延毕才能拿到学位,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的浑浑噩噩,到底为的是什么?
“是念错科系还是忙着谈恋爱,忙到没有心情念书?”
媺华失笑,“也许。”抬眉,她对上他的眼点点头,半晌加大弧度又点点头。
“大学时期,我的恋爱学分修得很棒。”
可惜,只修足四个学期,然后教授失踪,她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教室,想念过往课堂上的热闹幸福。
“杜立勋很幸运。”看着她眼底填入的忧然,他叹气,拉着她坐到司令台旁的台阶上。
“不对,幸运的是我,能够认识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她想也不想,月兑口而出。
“即使,他失踪了四年?”
皱了眉头,微蹙的眉心凝结出哀恸。“是,即使他失踪了四年。”
可以想象了吗?想象立勋带给她多少幸福经验,以至于那么多的寂寞侵袭、那么多的相思满溢,她仍然无法否认,认识他,真的是她最大的福气。
“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宋立杨有点小生气,他不解地扳过她的肩膀,认真看她。
问得好,立勋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她谈心,没有太多的精力陪她逛街,没有太多浪漫为她制造惊喜,更何况,他还得付出体力来为她的烂功课补习。
以众位姐妹的标准而言,他实在不是个及格的男朋友,她谈的也不是一场满分的恋爱,可是他,让她想过那么久、念过那么久,依然无法放下,她能怎么办呢?要不要找点科学论点来自圆其说?就说……他的费洛蒙太强,至今依然影响着她?“想不出来吗?看来,问题不是他有多好,而是你性格念旧。”
媺华摇头,反对宋立杨的结论,她不是念旧的女人,衣服旧,丢:朋友旧,忘,她从不看旧照片,不听旧音乐,只有立勋在她的记忆里越陈越香、越醸越浓烈。
“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扬起嘴角,我就觉得好快乐。”
那个时候,他总是累,累歪在她的枕边,累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但看着他的眼神,她就是知道,他爱她,很爱、很爱。
“你对他很宽容?”
她摇头,还是反对,对于立勋,他的评语通通错。“是他对我宽容。”
他从不在任何事上与她计较,她做错,他不生气恼怒,只会赶紧替她想办法把错的事补救回来,不管他再累再忙。她粗心、他细心,她随便、他谨慎,两人的相处让她的坏习惯越养越多,因为她知道身后会有一个人把她的错误更正。
在他身边,她可以安心犯错、安心懒惰、安心当个坏女生,那种安心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幸福感。
然后,他走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战战兢兢、害怕恐惧,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很低能。
直到今天,她依然会睡到一半惊醒,想到自己哪件工作没完成,然后带着满满的委屈、低声说上一句——如果立勋在就好了。
宋立杨看着她的表情,放弃了,放弃诋毁她心目中的杜立勋。他问:“那么,如果我对你宽容,我静静地看着你,静静地扬起嘴角,是不是你就会考虑当我的女朋友。”
他在笑,笑得耀人眼目,那张比偶像明星还偶像的笑脸,像一坛长年酝酿的好酒,醉人心肠。
她有一点点的发傻,一点点的惊讶,她没想到他会把话说白,她以为他们会继续当朋友,以为他很清楚她的心尚未清理出一片空地,种植新爱情。
媺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她逃不开他醉人的言语,任何女人被这样一双漂亮温柔的眼睛望着都会不自觉陷入爱情漩涡,何况是她?一个企图在他身上寻找前男友痕迹的女人。
“我觉得……”她咬咬唇、低下头,声音微弱道。“觉得立法院应该立法,漂亮的男人上街,应该在头上蒙着一条长巾,就像印度女人那样。”
“为什么?”
“因为漂亮的男人具备太高强的说服力,他会影响女人的思考逻辑,做出错误的判定。”
他微笑,抓住她的手问:“所以呢?我影响了你,让你成为我女朋友的意愿,提高三到五成?”
“您太客气,不是三到五成,是五到八成。”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顺利从我的秘书升级为女朋友,尽避薪资没有往上加?”
她摇摇头,回答得很认真。“对不起,剩下的那两成理智告诉我,我必须拒绝,尽避你真的很诱人。”
“为什么?”
“因为对你不公平。”
“给几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他不满意她的语焉不详。
“理由一,我的心太小,未把立勋请出门之前,那里塞不下第二个男人。理由二,你和他太相像,我常常下意识在你身上寻找他的影子,搞到最后我会弄不清楚我是在和宋立杨交往还是和杜立勋的影子交往,这对你极度不公平。”
“身为一个好秘书,我会强烈建议,如果你需要一段新恋情不妨去寻找一个内心空虚的女子,现代社会这种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不必鱼钩,只要你两个浅浅笑容,她们就会跳上岸任你宰割。”说完了,她摊摊手等待他的回应。
几个月的相处,她懂他。她知道他骄傲、他骨气,这样的男人只想当王,不会想当从属,他做事只要第一,不追求第二,这样的男人怎能容许自己成为女人的备胎。
但是……自认为了解宋立杨的媺华错了,他没有预估中的浓眉蹙紧,没有经常出现的咄咄逼人,并且他非但没有变脸,眼底反而带起一丝玩味儿。
他问:“如果我不介意不公平,如果我乐意你在我身上寻找熟悉,如果我不在乎改名字叫做——杜立勋的影子,那么,你是不是会同意,试着和我交往看看。”
然后,她呆掉了,整个人轻飘飘、傻乎乎、茫茫然。
这天回到台北后,宋立杨没回郊区大豪宅,反而和媺华一起住进公寓里。
说是小鲍寓,其实相当大,有五房三厅三卫浴,她本来就住在客房里,多一个室友并不会影响什么,只不过那个室友才刚刚制造了她一整天的脑子混沌。
但他却一无所觉似地,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叫了外卖填饱她的肚子,还擅自作主今天放一天公差假,在中秋长假之后请假,是特权阶级的特权福利。
夜里,他敲开她的房门,握住她的肩膀认真说:“韩国有一个节目很红,他们找一男一女配对假结婚,以夫妻身分一起生活,现在,我们就来玩这个游戏吧。”
她拿着原子笔、歪着头问:“这……有什么意义?”
他说:“赚钱啊。三个月二十万,你赚不赚?”
很心动,二十万,心底有个声音催促她点头同意,至于那个声音背后是因为她已经被他身上那份熟悉感给蛊惑,还是她真的很想把二十万拿到手就不知道了。
不过她很确定的是,立法院有错,他没在脸上蒙上巾子,而他的眼神有足够能力诱出她的错误逻辑。
于是,她说:“好!二十万。”
然而,在入睡之前,她一面看书一面吃着周叔叔的肉饼时,后悔瞬间侵袭,她放声大哭,哭得很凄惨哀烈……因为那个饼,有杜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