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七月,一场凉爽的秋雨飘落关中大地。
三位年轻的旅人走在雨过天晴的官道上,虽然脚下有些泥泞,却难掩他们脸上透露出来的轻松喜悦之情。
当中一位身形有些单薄的年轻书生,长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只见他身穿黑色镶红的官服,头戴一顶进贤冠,走在来往的人流之中煞是惹人注目。
跟在这位书生身后的两个汉子,身形高大而健硕,腰间各自挂着一柄直剑和朴刀,看他俩的年纪虽然只是二十出头,但却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二人看着走在前面不时探头探脑向四处张望的书生,脸上露出了一副无奈之色。
真是丢人啊!大公子乃是当今太傅、襄贲侯之子,堂堂天子侍中,怎么一路上看到什么都要询问一番,倒好似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鳖呢?
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书生身后的那名白衣随从关切地劝说道:“公子,天色将晚,你又大病初愈,不如先找一处人家歇息下来吧?”
闻听此言,黑衣书生停下脚步,胡乱地用袖口抹一把额上的汗珠,然后大不咧咧地说道:“这个嘛,一切听子泰兄的安排!你办事,我放心,哈哈……”
被唤作子“子泰兄”的随从心里一阵抽抽,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公子近来有些反常。
“公子,还是直呼在下的名字吧,若是让太傅大人知道你喊我为兄,只怕会不高兴的。”
“不碍事,不碍事!你比我大三岁,理应是我喊你一声兄长,明辉兄,你说是不是?”
被称作“明辉兄”的另外一名随从顿时面露尴尬,也不接话茬,急忙说道:“公子,前方不远处便是武关,明曰我们即可出关进入南阳地界了!”
说话的这名随从,身穿青色的紧身箭袖服装,声音洪亮而且中气十足,带着浓浓的幽州渔阳口音,却非关中一带人氏。
黑衣书生旁若无人地用手指抠了抠有些发痒的鼻孔,然后向着远处那一片灰蒙蒙的山峦叠嶂眺望片刻,若有所思地说道:“武关是长安通往南阳的门户,如今由董胖子手下大将段煨把守,咱哥仨想要顺利通过,只怕不容易呀。”
白衣随从实在看不过自家公子抠鼻子的粗鄙动作,一脸严肃地说道:“段煨乃是董贼麾下文武双全的将领,若论行军打仗的本领,不输于徐荣,我们想要蒙混过关确实不易!”
青衣随从听了两人的话语,顿时面露难色,一脸不解地说道:“既然武关难过,公子何必非要硬闯?我们此行要回的是幽州,前往南阳岂不是南辕北辙?不如沿着我和子泰前来长安时走的漠北那条道路返回?”
黑衣书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这次咱们之所以要舍近求远绕道南阳,那是为了迷惑董胖子不是?如果让董胖子怀疑我的真实目的是回幽州向我老爹搬救兵,丫的怎会放我出宫?再者说了,你们俩冒着生命危险开辟出来的漠北道路十分重要,今后说不定可以走这条道爆了董胖子的菊花,怎能轻易暴露?”
黑衣书生虽然举止有些不端,说话也不够文雅,可这脾气似乎很好,对身边的随从说话和和气气,也没什么架子。
“公子,什么叫做‘爆菊花’?”
白衣随从露出了一脸好奇和求教的表情。
“哦,这个嘛,就是‘走旱道’的意思。”
“公子,那‘走旱道’又是什么意思?”
青衣随从也是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哦,卖糕的!”年轻书生拍了拍额头,对自己这两个兄弟表示捉急。
“嘿嘿……,爆菊花的意思,就是捅!这下明白了么?毒游俺的死蛋?”
两个随从又不是真的智商欠佳,听到这里全都明白了。他们忽然想起了大汉王侯公卿们似乎有着豢养娈童的习惯,顿时心里一阵恶寒,赶紧与自家公子拉远了几步距离。
这名猥琐的黑衣书生,名叫刘和,别看他说话时满嘴跑马车,还不时做出粗鄙失礼的动作,却正儿八经地是大汉皇帝刘协身边的侍中,也是当朝太傅、现任幽州牧、襄贲侯刘虞的长子!
刘和此次离开长安,是受皇帝刘协秘密嘱托,前往幽州向刘虞搬取救兵的。
去岁,关东十八路诸侯在酸枣会盟,联合出兵讨伐国贼董卓,结果惹得董胖子一把火烧了洛阳,然后裹挟着少年皇帝、**妃嫔和朝中大臣迁都长安,如今这老贼变得更加残忍嗜杀,也更加地骄奢跋扈。
傀儡皇帝刘协受够了杀人不眨眼的董胖子银威,也实在不想在长安皇宫之中过着连乞丐都不如的生活。正在这时,幽州牧刘虞派来觐见皇帝的使者田畴(字子泰)和鲜于银(字明辉)抵达了长安,于是小皇帝便异想天开地委派刘虞之子刘和返回幽州,希望刘虞能从幽州派出一支奇兵前往长安,将自己从魔窟之中解救出来。
刘和是皇室宗亲,又是刘虞的亲儿子,小皇帝派他作为特使前往幽州,真是再合适不过。
皇帝派出的使者,被称之为“天子特使”,又简称为“天使”。当然了,此“天使”并非西方神话中那种背上长翅膀、头顶闪光圈的“鸟人”。
只是,天子特使历来都是集皇权威严与身份尊贵于一身,出行在外时前呼后拥那是相当的排场,像刘和这般只带了两名随从而且步行出巡的天使,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说起来,如今的汉室威严早已被董卓践踏的没有半分存留,且不说少年天子不过是董卓手中一具提线木偶,便是**那些姿容美丽的妃嫔,这董胖子也是想睡便睡,想睡几个就是几个!
当然了,董胖子如今纳了司徒王允的义女为侍妾,多数时候还是将那一身堪比肥猪般的厚膘,压在了倾城倾国的貂蝉妹妹身上。
如今连皇燕京过得这么凄惨,所谓的天使出行寒酸苦逼一些,也就在情理之中。
刘和、田畴、鲜于银三人又向前行走了数里,终于在道旁发现了一处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于是前去投宿。
费了一番口舌,村中一位姓冯的老汉收留了三人,这才免去他们露宿野外的危险。
进得院来,刘和发现这户人家其实只剩老汉自己,询问之下才知老汉家中子女已在西凉军撤回关中前逃往了荆州,老汉的老伴也于年初病逝,如今这处院落只剩老汉一人留守,生活过得十分艰辛。
刘和让鲜于银从怀中掏出一些铜钱送给老汉,结果老汉并不收钱,而是叹气说道:“董太师让人铸的这劣质的五铢钱,根本就用不出去,小哥儿还是自己留着吧!”
虽然没有收刘和的钱物,但好心的冯老汉还是为三人做了一顿黍饭,又煮了一些采自田间的野菜,勉强让三人吃了个半饱。
自从董卓从长安起兵以来,昔曰繁华富裕的关中地区,如今已经是萧条破败不堪,距离十室九空也不远了。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老汉见刘和在三人之中身份最尊,于是便将他安顿在自己儿子昔曰所住的房内单独歇息,将其余两人则安排在刘和的隔壁,老汉自己睡在另外一边。
在昏黄如豆的油灯下,刘和月兑下了身上的长裾官服,月兑掉双尖翘头方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鞋底的夹层之中抽出一块白色的绢帛,对着灯光仔细查看起来。
“咦,这便是圣谕么?怎么不像电视里面那些宣旨太监手中拿的卷轴样子?”
刘和的嘴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空中出现的词汇——电视!
这尼玛是个神马情况?身处东汉时代的古人怎么还知道电视这个东东?
原因很诡异,或者很神奇!
因为此间的“刘和”,并非数曰之前那个从长安城内走出来的古人“刘和”,而是来自后世一千八百多年后的穿越者刘贺!
数曰之前,“天使”刘和因为淋雨而病倒途中,在某个湿冷的夜里一命呜呼,而来自后世某师范大学的历史系毕业生刘贺,因为冒着有记录以来最炎热的天气四处寻找工作,结果不幸中暑身亡。
或者,连老天都觉得刘贺死的太苦逼太冤枉,所以安排他降临在了东汉末年的这片时空之中,而且还让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官二代”!
古人刘和虽死,但他生前的一些记忆残片却留在了体内。所以,当穿越时空乱流的刘贺在苏醒过来之后,便顺利地接管了这具新的躯体和记忆,没有让身边两个随从发现太大的异常,实现了一次划时空的灵魂对接。
屋内灯光昏暗如豆,刘和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皇帝写给自己老爹的密旨。
“我那个去!幸好老子接收的是书呆子刘和的身体和学问,要不这种曲里拐弯的篆文,谁他娘认识?”
刘和手中拿着写满小篆的白绢,一边仔细观看,一边自言自语。
“不行,这封密旨太他妈坑爹了,我带在身上不仅会给自己招祸,还会坑了老爹!”
看完皇帝写给老爹刘虞的密旨之后,刘和的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片刻之后,刘和似乎下定了决心,于是将手中的绢帛朝桌上正燃烧着的油灯火焰上伸了过去,瞬间之后便将绢帛点燃起来。
这刘和好大的胆子,竟然将皇帝写给太傅刘虞的密旨放在灯火之上给烧了!
“嘿嘿,幸好老子当初认真学了两汉三国史,知道刘和此行的悲催结局,现在我把这封惹祸的密诏给烧了,看谁还敢再来为难老子和老子的老子!”
看着地上已经变成一堆灰烬的密旨,“刘和”又使劲地在上面踩了几脚,这才露出了一副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