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提出的这个要求,其实十分的不合常理。悫鹉琻晓
死者为大。
既然已经入棺了,通常是不会开棺,打扰死者的安宁的。
然而,此刻没有人阻止他。
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想要看一看这棺椁中是否真的就是太子司徒信——
实在是因为所有人都好奇,为什么太子真的就这么死了?
或许之前真的有传言说是楚王或是其他什么人暗害了太子,可是真正相信这个说法的到底有几个?
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也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中的很多人对于太子已死的传言本就是不甚相信,虽然如今眼见着太子妃的父兄亲自护送棺椁归来,然而眼不见不为实。
所以非常诡异的,在场众人的脸上几乎都没有悲戚之色,反倒是好奇更多些。
武德帝冲着方雄和方逸臣——太子妃方氏的父亲和哥哥,点了点头。
两个人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可是也不敢公然违抗皇上的旨意。
他们亲自拿了起子和钉锤,一个接着一个的撬起了粗大的棺材钉。
众位龙子凤孙都是屏息凝视。
这具棺材里的真相将会影响整个大顺国的政局。
沉重的棺材盖终于被两名壮汉费力的挪开。
武德帝一脸木然的走了过去。
他低下头看了躺在棺材中的躯体。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子。
他的脸色沉得简直能滴出墨来。
众人似乎从武德帝的反应中猜测到了什么。
于是,虽然尽量压抑,但是众人还隐隐的激动起来。
有的人兴奋异常,因为终于得到了机会。
有的人懊悔不已,因为居然曾经上错了船。
有的人面无表情,因为这一切与其无关。
有的人悲痛异常,因为她痛失最爱。
“不!”一个剧烈的晃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众人即便是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必定就是太子妃。
此刻的方氏早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端庄稳重的模样。
她的心如同被一把钝刀子一点点的割裂,血流如注却又疼到麻木。
在没有开馆之前,她心中还存了一丝的奢望——或许这不过是太子的某种计策,或许这不过是父亲和哥哥弄错了。
可是,方才就连武德帝都确定了那尸体的身份!
难道太子真的去世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不顾礼仪,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棺木那里,睁大了双眼。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如同白玉一般,还带着耀眼的光泽。他的双眼安详的闭着,那张嘴唇居然比平时还要嫣红。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他仿佛不过是刚刚睡着,只要她轻声呼唤,他随时都能醒来。
“太子,太子!你快醒醒啊!你不要和臣妾开玩笑!这里面多冷啊!你快起来吧!”方氏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虽然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她见太子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居然还是一动不动。她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太子的手。
那手冷如冰霜,硬如坚石。
那并不是从前那双温暖的、安心的大手。
方氏却只是不停的用自己那双也不暖和的手紧紧握住太子的手,好像只要把这双手捂热,太子就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她的脸是那么的虔诚和执着,丝毫不理会她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些人——这些人曾经是她最怕被之看到自己狼狈的人。
此刻,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她和他。她根本就不在乎任何其他人的想法。
嘲笑或者冷漠,富贵或者权位,都比不上眼前的人。
众人见到她这番样子,就算是铁石心肠,也生出了一丝的酸涩。
武德帝见她实在是荒唐的不成样子,虽然有三分可怜,可是到底还是不希望太子妃在这样的场合太过失常。
“方雄,你好好安慰一下太子妃吧。今晚,你便将她带回去吧。也好让方夫人劝慰一番。”说完,他冲着那几名彪形大汉摆了摆手。
那些人随即明白,这是皇上想要将这棺木恢复原样。
随即他们就重新拿起了棺材钉和钉锤,走向了棺木。
太子妃见状,立刻发了疯一般的拼命挣扎,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的夫君。
她的双眼血红,只是不停的在口里念叨着:“滚开,滚开,谁也不许碰他。”
那些壮汉面面相觑,却是也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他们尽量不去触碰太子妃,却是巧妙的挪动身体,终是绕到了她的身后。
几个人奋力的一起太子棺材盖,重新慢慢盖上。
就当一切全部结束的时候,却又一个壮汉脸上露出了异常痛苦的表情。
“啊!”
他猛地回头,就看见正是太子妃手里拿着一把钉锤,而那钉锤上居然有血迹留下!
众人都惊呆了。
那个壮汉更加惊呆,可是他还是不可置信的看了太子妃一眼,然后整个身躯轰然倒地。
太子妃居然用钉锤狠狠砸在了那个大汉的后脑上!
这不是当众行凶!
方雄一见自己的女儿已经开始行为失常,甚至居然害了一条性命!
他惊恐万分的偷眼看了武德帝一眼——此刻这位帝王的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同情之心,反而转变成了厌恶!
方雄心中一咯噔。
可是方氏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嘴里不停念叨着:“谁都不许碰他,不许碰他,不许碰他、……啊!”
方氏也觉得自己的脖颈处突然一麻,她微微回头,只来得看到兄长那张有些歉然的脸,虽然就昏迷不醒了——
等到方氏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方家了。
“呜呜呜……这可怎么是好!好好的女儿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让我可怎么活!”方夫人话语里都是埋怨。
“好了……你小点声,要是吵醒了女儿你又该如何?”方雄对于夫人的哭哭啼啼终是有些不耐烦。
“我……也罢。哎……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太子居然突然命丧黄泉?可怜我的女儿……年纪轻轻的就要守寡。”方氏本来还停止了哭泣,可是说到这里居然又忍不住的哭泣起来。
“你!真是!如今皇上的旨意是让你好好照顾你的女儿!你就按照旨意去做就罢了,何必多问?咱们方家已经损失了一个皇后娘娘,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太子妃?”方雄有些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内心何尝不痛?
这不单单是他个人损失了一个优秀的乘龙快婿,其实更是整个方氏家族损失了一个巨大的依靠。
当年皇上登基,方氏的女儿的一跃成为皇后,他们是何等的风光,整个家族都扬眉吐气,甚至呈现了中兴的势头。
可是没有几年,皇后就因为操劳过度、殚精竭虑而送了性命,只留下了太子。
他知道,他必须维系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于是他费劲心思终于和他从甥舅变成了翁婿。
他以为这是加强了彼此之间的联系的纽带,可是最后却又发现,太子为了避嫌,和他们渐行渐远。
尽管他们这些年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其实从中受了不少的委屈。
可是他们方家始终是太子一党的中坚力量,也是太子最最信任的最后的屏障。
可是现在,现在太子却突然死了!
他们方家的将来到底在哪里?
“你好好劝一劝太子妃。让她安下心,好好休息,不要在胡思乱想。”方雄按捺住心中的惊恐和不安,却是吩咐自己的夫人一定要安抚太子妃。
方夫人拿着帕子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冷冷的说道:“这样的话,我怎么说出口?女婿就这么走了,难道我的女儿连哭一声都不行?这还有天理吗?”
“你!”方夫人不屑的口气把方雄气得倒仰!
“妇人之见!如今皇上正是疑心丛生的时候,偏我和逸臣又是找到太子尸首的人,正正就在风头浪尖上!怎地,你是想要没了女婿之后再没了儿子?”他猛地站起身来,有些气恼的吼道。
方夫人听到这话,终是有些慌乱:“这话怎么说的,你们奉命去找寻太子,怎么找到了却是没有功劳,反倒成了罪过?”
“那么多人出去寻找,怎地就我们父子二人找到了尸体?这分明就是人家给咱们下了套!”方雄摇了摇头,有些颓然的坐下。
“呀!梦儿你怎么出来了?”方夫人失声大叫!
原来这太子妃方氏闺名乃是方梦。此刻,她扶着门边,有些艰难的依靠在墙上,呼吸显得很是急促。
方夫人三脚并作两步过去,扶住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她刚模上她的手,就觉得这手冷的要命!
“梦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快随母亲进屋,躺下,好好休息一下。”
“母亲!你先出去!我有话和父亲要说!”太子妃的话音都有些颤抖,可是还是固执的说道。
方夫人本想要反驳,可是看到女儿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孔之后,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是扶着女儿慢慢走到方雄身边的圈椅上坐下。又拿了一条狼皮褥子给她盖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梦儿……死者已矣……你节哀顺变。”方雄知道这样的话听在太子妃的耳朵里根本就是苍白无力,毫无用处,可是方雄事到如今,也只有这等话可以说给女儿听。
“爹爹!太子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太子妃咬着牙,赤红着双眼说道。
“您不知道,太子早就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他还曾经几次送信回府报平安!如今怎么可能突然暴毙!这是阴谋,这是阴谋!”
“够了!”太子妃歇斯底里的话语却被方雄的一声大喝给打断。
“怎么?爹爹你不肯相信我?太子府中就有太子给我的亲笔信!他七天前还给我写了信,说一切平安,时机成熟,他就会回来!”太子妃不管不顾的说道。
“够了!梦儿,够了!你不要再说了!难道真的要逼死你爹爹,逼死你的全家吗?”方雄声音悲戚的说道。
太子妃一愣。有些呆呆的看着父亲。
“你想一想,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方雄此刻心乱如麻!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太子这一次真的诈死或者说是假装失踪,可是却不知怎么假戏真做,居然真的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太子妃终于在父亲有些冷然的目光中清醒了下来。
是的!
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不能说这本就是她和太子商量下的计策,目的就是为了躲开找出海河多年泛滥的真正的原因,避免和朝中的官员为敌。
她也不能说,这是一个连环计,目的就是为了使得武德帝对其他的几位皇子生疑,以便使得他们失去君心和民心。
她更加不能说,这本就是一个算计了天下人的大阴谋,可是没有想到,最终算计的却是太子自己。
“皇上并不是个昏聩之人。你今日这一番所为,他岂能不起疑心?只怕是不日就会对咱们做一番试探和调查。你如今一味的沉溺于太子之死的震撼之中。却有没有想过,我们方氏一族很有可能会有灭顶之灾?”方雄的话意味深长。
如果真的被皇上知道,太子居然暗地里算计了整个天下,自然也包括皇上,他作为一个天子岂能不震怒?
太子妃此刻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父亲,是女儿唐突了。可是难道太子的仇能不报?”她对太子的爱意,她的父亲也许不能理解,但是不会不知道。
方雄无可奈何的说道:“梦儿!如今太子没了!你连太子妃的位置都已经形同虚设,咱们方家只怕就要开始彻底的没落了!我要拿什么去帮你给太子报仇?”他知道女儿自小就倾慕太子,甚至到了迷恋的程度,可是如今的形势,并不是一腔子爱意就能解决问题的。
太子妃知道父亲说的是正理。也知道,这可能是父亲想要放弃太子府,甚至放弃他这个女儿的前兆。
她的心突然异常的冷静,甚至冷酷。
紧接着她就说出了一句令方雄目瞪口呆的话:
“父亲,不必担心!我一定会保住太子妃的位置!太子,他留有遗月复子!前朝也曾有过皇太孙继承皇位的先例!咱们如今并没有失了胜算!”——
楚王府中,柳静菡和司徒俊对于太子的死也是震撼疑惑到了极点。
“你刚才没有看到太子妃的模样,简直是……又可怕又可怜。”柳静菡一坐在床上,居然没有理睬司徒俊。
偏司徒俊却如同没有失明一样,顺顺当当的自己找到了椅子的位置,又用手模索了一下,稳稳地坐下。
他本就是曾经习武之人,感觉比寻常人都要敏感,而柳静菡又刻意让丫鬟们轻易不要移动屋内的所有物品,这样几天下来,司徒俊就已经熟悉了这间屋子的布局。自然也能够轻车熟路的找到椅子的所在。
“你这分明是欺负我看不见!”司徒俊的左手往桌子上一模,果然就找到了茶壶的位置。他轻轻的拿起茶壶,准确无误的把茶水倒进了他右手边的茶杯里。
柳静菡见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心里也高兴。总算是没有枉费她的一番精心布置。
这屋子虽然看似普通,可是每一样的东西摆设都充分考虑了一个盲人的生活需要。
比如那张椅子的位置就是恰巧摆放在了那茶壶和茶杯的前方。
而茶壶和茶杯的位置也是考虑了司徒俊取拿东西最方便的距离和方向。
她就是不希望司徒俊有一种自己无法生活自理或者需要依仗别人的错觉。
此刻,她甚至还撒娇着说道:“瞧我累得,你倒是有闲心说酸话,还不赶紧给本王妃也倒一杯茶!”
司徒俊笑着就就着自己刚才喝过的茶杯又倒了一盏茶给柳静菡递了过去。
其实司徒俊递的方向有些偏了,可是柳静菡却是轻巧的转移了身体,迅速的接过茶杯,不让司徒俊察觉到这些微的偏差。
司徒俊笑着说道:“你也好意思指使我这么个瞎子伺候你?”这话虽然是半开玩笑,可是到底还是藏了几分的自怨自艾。
“嗤……你这是哪里像个瞎子了?进门不用人扶,喝水不用人喂,甚至还能给我倒水!依我看啊,你倒是比眼睛好的时候更勤快,更利落了!你却想想,以前你可曾这么全都亲力亲为过?”柳静菡嗤之以鼻。
司徒俊一愣。仔细回想一番,可不是正是如同柳静菡所说的——这些日子,就是因为他双目失明,所以不肯让别人以为他真的就此废了,反而格外的刻意做一些以前都不屑做的小事。
他笑了。
也明白柳静菡这是在劝自己不要太过于苛求和矫情,该吩咐丫鬟做的事情就应该吩咐丫鬟做。即便是一个正常人,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有些琐事也是不必亲自动手的。
柳静菡见他一笑,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也不深说,反而转了话题说道:“这太子怎么就会死了?”
司徒俊听了这话,皱着眉头说道:“真真儿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就是捕蝉的螳螂,没想到真的还有黄雀在后!”
其实柳静菡心中怀疑一个人,可是此刻却不愿意和司徒俊多说。
她只能是避重就轻的说道:“只是太子这一死,整个朝堂上只怕要大乱了。”
鹿已经放到了空地之上,那些追逐的人自然是要放开手脚,看谁才能一举擒获,入主龙乾宫了。
“只怕这一回,许多人都要夙夜难眠了。”司徒俊脸上的表情有些让柳静菡看不明白。
“你……其实也是皇子,你有没有……”柳静菡试探着说道。如果他真的有这个意思,那可能她手中的那样东西就能派上大用场。
“你可曾听说过有哪一位皇帝是双目失明的?我还是搂着你过我的安稳日子吧。”司徒俊调侃着说道,可是口气中到底还是带了浓浓的失落。
柳静菡笃定的说道:“你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治好!我可以向你保证!”
司徒俊见她说得那么肯定,心里也燃起了一丝的希望。可是这毕竟有些虚无缥缈,他也不愿说得太多,想得太多,给彼此太多的压力。
“你猜,父皇会不会彻查太子的死因?”这回转移话题的变成了司徒俊。
柳静菡哪里能不明白司徒俊的心思,可是也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她接着司徒俊的话头说道:“这可真是不好说。可是我这么冷眼旁观,我觉得皇上应该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刻朝堂乱,于那些歼诈小人有力,朝堂稳,才是于皇上有力。”
司徒俊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如果此刻大肆彻查,只怕会引得人人自危,臣子们都惶惶不可终日,反倒会给人可乘之机。”
“嗯。”柳静菡拉了司徒俊的手,一起坐到床边,说道:“我有一件事情,倒是想要和你说说。”
“什么事情,真是难得你郑重其事。”司徒俊有些奇怪。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倒是帮你找到了一个舅舅。”柳静菡笑着说道。
司徒俊先是一呆,随后心思一转,就月兑口而出:“秦国公?”
“不错!这次我还托了秦国公派人往海河附近寻找你的踪迹。”楚王府如果派人出去,就会太过显眼,在那样的时候,反而容易引起歹人的注意。反倒是秦国公,一向是持中谨慎,就算是有所举动,也必定会被人当成是为了给皇上分忧。
“哦?”司徒俊真是不得不对柳静菡再一次刮目相看了。
“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这么一位油盐不进的老臣,都被你给收服了?”
柳静菡笑着说道:“那你也得看看我是从谁入手!”
司徒俊微微一琢磨,立刻说道:“是秦国公夫人?”人人都知道秦国公对自己的夫人宠溺有加,真是专房独宠。
“东风西风都比不过枕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