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柳家两兄弟先后进入了那贡院之中。
虽然两个人是亲兄弟又兼且这关系尴尬,所以本意是不想要离得太近。
然而天意弄人,偏巧两个人的号房就是左右相邻的。
虽则是中间隔了三尺来宽的通道,可是却是稍微一打眼就能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那柳乘风自然是意得志满,又因为最近颇有些心思叵测之人故意吹捧他,他就是更是有些趾高气昂了。
他斜眼看了柳慕风一眼,明显感觉到了这位二弟那俊美无俦的脸孔上带着一丝的紧张。
他一面得意,一面却又有些嫉妒。
因为他发现,即便这整个贡院二百个号房之中坐的都是男子,可是柳慕风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甚至连巡视的考官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柳乘风心中憋了一口气。
本来在家中一无是处的庶子,没想到不过是一次灯会就成了京城里风头无两的“莲花柳郎”。
柳乘风当时就觉得古怪,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可能是柳静菡这个楚王妃为了帮着柳慕风扬名做的手脚。
而今,他能够拜见卫老大人又何尝不是借了柳静菡的光?只要有柳静菡在,只怕是那柳慕风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一事无成了。
只怕,可能在某些,柳慕风还会超越他。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
科考凭的是真本事。凭你长得如同潘安再世,若是才学不行,也不会让你金榜题名。
柳乘风有这个自信,也自觉有这个能力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
“咳咳!这位公子,请你专注于自己的试卷,不要总是东张西望!”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柳乘风的“雄心壮志”。
柳乘风心中一惊,连忙收敛了心神。
他先是细细的研墨,又一笔一划的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上了自己的籍贯、姓名。
过了片刻,就有一个考官,手拿一柄裁纸刀,轻轻裁开那封得完好的一个信封。
他小心翼翼的从信封中取出一张折成方胜的信笺,然后又细心的拆开。
那考官一字一字的看清了,这才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第一场的题目是: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整个贡院之中都是安静无比,这考官的声音就清晰的传到了二百个不过是三尺见方的号房之中。
所有的考生都同时开始奋笔疾书!
柳乘风自然也不例外。
这道题目考得乃是对于朝廷改革的看法。
柳乘风多少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次春闱的第一天就会出一道有些尖锐的题目。他还以为会想往年一般,首先从四书五经之中选一经典之语,做个人的领悟及解答。
他心中思忖,那些国子监出题的学究们一向都是这个套路,怎么这次却变了?这样有些激进而针砭时弊的题目竟然似乎是出自年轻人的手笔。
他这一迟疑,居然就把手持的一管狼毫上浸着的浓浓的墨汁滴到了那雪白的宣纸之上。
柳乘风顿时一阵的手忙脚乱。
那柳慕风虽然专心作答,可是柳乘风这边砚台的哐当声,宣纸的沙沙声不断,他边皱着眉头循声而看,恰巧就看见了柳乘风那有些狼狈的模样。
柳乘风一抬眼也看见了柳慕风,立刻觉得大丢颜面。
柳慕风看他面色不虞,又是
他赶快冷静下来,重新又取出了一张薛涛纸,细细的铺好,然后又是写上了名字,又是一番构思,可是却是因为之前多少耽误了一些时间,他自觉有些匆忙,又是不太擅长这种时政类的试题,所以这一场他答的并不满意。
整整四个时辰的作答时间。
其实时间应该是足够的。
可是柳乘风就未免钻了牛角尖,他总觉得若是一开始自己没有耽搁,一定会答得更好。
第一场结束,就已经是黄昏了。
二百位考试都是拿出自备的饭食和被褥准备休息,好迎接明日的第二场考试。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在这小小的好房里,这气味自然是不好闻的。
偏这柳乘风是个生*洁的,自然是不肯这般当着众人小解甚至大解。
他自认为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虽然对这种恶劣的情况有些始料未及,可是他还是决定维持自己的风骨,不和这群人“同流合污”。
反观柳慕风,倒是泰然自若,该吃吃,该喝喝,该上厕所上厕所。
可是就是因为他这种态度,反而更加促使柳乘风打定主意,不能和柳慕风做同样的事情。
第二场,第三场,出的题目分别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以及“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前一个论的是中央与藩镇的关系;后一个讲的是边疆少数民族的问题。
居然一个关于四书五经之中的典故都没有!
自诩熟读四书五经的柳乘风一时就有些心慌。
他擅长的是解读经典,却不是针砭时事。
后两天,他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考题上,甚至连饭食都没有吃上一口。就更别提排泄的问题了。
等到第三天,他眼见着柳慕风又一次的一蹴而就,挥洒自如,他的心就更加的揪得难受。又因为少进食,愈发的头昏眼花,可是偏偏他还强迫自己全副精力都放在试卷上。
他那头上的冷汗简直如同豆大,脸色也煞白的恐怖。
柳慕风早早的交卷,却看见大哥一副苍白到令人惊恐的模样,自然是多少有些担心,未免就看了柳乘风一眼。
谁知这一眼,到了柳乘风心里,就成了明晃晃的怜悯和嘲笑。
他越发的咬紧牙关,不肯示弱,那精神自然就更加的紧张了三分。
他终于强撑着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又勉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刚刚起身,就觉得心如擂鼓,汗如雨下,登时就轰然倒地,人事不醒!
他这一番经历,自然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说给自己的父亲听。
柳牧没有好气的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大儿子,有心想骂他几句迂腐,却又实在是不忍心,只能是无奈的摔了袖子而去。
王氏却是抹着眼泪说道:“我的儿,还管什么科举不科举的,还是你的性命最重要!”
“娘!”柳乘风用虚弱的声音喝止王氏的唠叨。
“本来就是!你就是再不济,总好过那个狐媚子生的庶子!你又何必这么拼命!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若是因为这么个科举,弄出来个三长两短,你可让我怎么活啊!”说完,王氏的眼角又忍不住流出泪水。
刘乘风看见娘亲老泪纵横,也不好再说什么狠话。
只是,他心底是不以为然的。
本来,他也以为那个二弟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窝囊废。
可是在考场上,他是不可能也不会作假的。他那副自信满满和挥洒自如的模样也不像是能够装出来的。
难道这些年,他一直是在藏拙?
“这个庶子只怕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柳乘风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王氏没有听清楚儿子的话,连忙问道。
柳乘风慢慢躺下,轻笑着说道:“儿子没有说什么。不过是累了,想要休息休息。”
王氏赶忙用帕子擦了泪,又细心的替儿子把被子盖好,说了一句:“你好好睡一觉。”就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可是刚刚出了房门,她就叫来了张嬷嬷,恶狠狠的说道:“去,你去给我弄清楚,到底是不是那个可恶的孽种给我儿气受了!”
王氏也不是傻子,柳家两位少爷入考场。一个出来是神清气爽,毫发无恙,另外一个则是被人抬着出来,病倒在*。
这怎么可能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父皇,这就是我们今科选出来的三甲进士!”
周王司徒伟和肃王司徒仪经过了七天紧张的探讨和争辩,终于是选出了今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武德帝轻轻“嗯”了一声,就展开手中的黄绫卷轴,上面写着三个名字。
“就是这三个人?”武德帝皱着眉问道。
这三个人……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周王有些迟疑,他敏锐的察觉到武德帝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意。
可是还没等他回答,那肃王就坦然接口说道:“不错!这三人就是此次春闱中成绩最为出众的三人。”
武德帝没有做声,反而用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桌案。
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是他满意的!
可是如今成绩已定,又该如何转圜?
周王转了转眼珠,说道:“父皇,这三人的确是才学最为出众的,然而这最终的名次嘛,倒是还有待商榷的。他们的学问都在伯仲之间,究竟是谁拿状元,谁屈居探花,儿臣等实在是不敢自专。”
肃王皱了皱眉头。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这名次吗?怎么事到临头这位又改了话风?
武德帝看了看下面表情迥然不同的两个儿子,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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