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从前有座山,山叫碧落山,取自“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意为其高耸直入云霄能上九重,这座山高大苍郁,浑然天成,置于半山腰便似乎能模见云彩,于是爬上这座山的人都以为这便是山顶了。其实云雾之后另有盘踞小道可行,真正爬上山顶之后,你会发现山上有座庄,庄叫无宴庄,之所以叫无宴庄是因为这座庄的庄主叫无宴,之所以这个庄主叫无宴是因为她总喜欢一袭白衣背手而立,站在院子里的一颗参天桂树前沉默,沉默,再沉默,然后引项长吟:“无聚,无散,无宴!”
久而久之,大家都叫她无宴了。
其实所谓的大家,也不过三个人,是这庄主的三个徒弟。
大徒弟本来叫青青,无姓,后来因为大家不小心发现她只穿青衣,于是就叫她“青衣”了,这名字都是大家叫着叫着叫惯了,就成了她的名,于是碧落山上出了一句名言:“世上本没有名,叫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名。”
二徒弟本来叫燕归来,这名字委实太酸腐了,连青衣都受不了,更何况是燕归来本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便自称“阿来”,大家也图个方便跟着叫“阿来”了,总不能“归来”、“归来”……地叫吧!跟叫魂儿似的,再后来,她就直接说——“在下燕阿来。”
三徒弟本来只有一个小名“希”字,大家都叫她小希,小希十三岁的时候,正值落英缤纷的少女思春期。某一日,小希去叫师父吃饭,师父不在房中,小希眯着凤眼将床底啊桌底啊都找遍了也没找着师父,却在画筒里看到一幅画,她心中好奇,便打开来看,不多时便看得脸红续,鼻血喷涌而出,堵都堵不住,从此她就自称“颜希”了。
故事的前曲发生在某个月高风黑的夜晚。
刚刚过完阿无师父的十七岁生日,燕归来闲来无事,就在墙上作画。画里当然除了女人,就是男人。
接着颜希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发现不对了,“二师姐,你这画画得好,我以前老觉得无宴庄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今天你的画倒是一语道尽乾坤。”
“哦?”程青衣也颇为好奇地凑上脑袋,端详端详,然后“啊”的一声,嗯,点点头,她也明白了。
唯独作画的那人,使劲地瞪了瞪,用力地瞧了瞧,模了模脑袋,还是没看出啥端倪来,“啥不对劲?”
“你看,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无宴庄没有的?”
燕归来上瞧下瞧,最后是程青衣实在受不了她的愚钝,纤手一指,点了点一个男子的头。燕归来终于明白了。
原来无宴庄是缺了个男人。
第一章给师傅找个男人
碧落山朝西,此时阿来已经向南而行,小希则向北而行,那么她就只能向东而行了,站在碧落山下的青衣拢了拢身上的青衣,去给无宴师父找个男人!
这事儿得由今天傍晚说起,卯时的时候,无宴师父像往常一样仙姿卓越地飘到院中的桂花树下,轻叹,长吟:“无聚,无散,无宴。”然后又随着一阵风不带走一片晚霞地消失了。
阿来喃喃说:“哎,我到这里都五年了啊!”
她接道:“我六年。”
小希数了数手指,“我七年。”
阿来说:“无宴师父居然任由风吹雨打也不怕,每天都重复着同一件事情,毅力可嘉呐!”
她点头,“是的。”
小希说:“如果无宴师父不是每天重复着这一件事情的话,我们就看不到她了。”
这句话倒是事实,虽然这是在无宴自己的家,但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庄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她全然不管,若不是每天傍晚她会来这桂花树下长吁短叹,她们都要以为这庄里没主人了。
阿来忽然拊掌笑道:“有了。”
她和小希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阿来笑呵呵地说:“我们三人深受师父大恩,无已为报,眼见师父年近花甲还形单影只,真是雄啊!”
她目光疑惑,小希代她问出来:“师父年近花甲?你怎能么知道?”
看无宴那样子,顶多就二十二三岁吧,虽然相对于女子也算是老大了,但与“花甲”相提并论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阿来瞪她们两人一眼,“做大事不拘小节。”
她只好“哦”了一声。
小希两眼放出光芒,阿来的鬼点子最多,此刻必定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做什么大事?”
阿来眨眨眼睛,“我们给阿无师父找个伴吧!”
“什么伴?”她愣愣地问。
阿来瞪他一眼,“书呆子,我们找个师母吧!”
“师母?难道要找个女人?”小希大骇。
“哎,真笨,无宴是我们师父,那无宴的夫君当然就是我们的师母了嘛!”
好像也说得过去!
于是,在碧落山上呆了整整六年的她,整整五年的阿来,整整七年的小希,就十分兴奋地下山了。青衣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碧落山,现在想来,她们三人是不是太冲动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好像没带盘缠,当然,她知道阿来和小希也没带。
天色灰蒙蒙的,大约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入夜了,青衣决定站在山下等等看,说不准那两人就跑回来了,大家可以一起回无宴庄,然后忘记要给无宴师父找夫君这样黄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阿来和小希坚定坚持坚韧的话,那么她们至少可以一起回无宴庄拿点盘缠!
又过了一个时辰,秋风吹过,身旁的枯叶如蝶般缱绻而下。青衣再次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一颗心如黄花菜一样凉了,她忍不住轻叹口气,看来那两人是没打算回无宴庄了。她们没回,她一个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回,而且,青衣呈一百八十度仰望着远处直入云霄的碧落山,她心里立马打消了独自爬上山那个恐怖的念头。
身子在秋风中抖了抖,青衣向她命定的方向——东方走去,如果她早点为无宴师父物色一个差不多的郎君,这事儿应该就算完了吧!
黑暗中一丝火光闪动着,出于本能,青衣向火光处走去,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支军队,在此地扎了营驻了地,士兵们正一群群地围着火堆大口地吃肉喝酒,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青衣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火光是多么的温暖,食物是多么的诱人,人群是多么的热闹,这一切都让她升起一种向往,在无宴庄六年,这些热闹之于她,恍如隔世。
她曾以为此生会在无宴庄里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和阿来小希一起谈笑玩闹,那便是人间桃花源池,那便是往昔向往的宁静和美,可是到这一刻她才不由自主地苦笑,她竟然会被人群吸引,可见,人类天生是不安分的,她,也是!
“谁在那里?”
这一声厉喝吓得青衣抖了抖,她拨开树枝走出去,恬然一笑,似乎十分羞赧不好意思。那男子倒没想到是个女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愣,仔细打量,这女子身着青色布裙,眉目极淡,青丝用木钗轻绾,虽是极寻常的农家女打扮,但一眼望去却会使人联想到青山妩媚四字。
她像山吗?
当然不!
她妩媚吗?
当然不!
那么,她至少和“青”字沾上了边。
男人这样想,再次开口,语气和善了些:“你是哪家的姑娘,天色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虽然和善了些,到底还是有些戒备。
青衣笑了笑,“路过。”
“路过?”男人的眉头皱了皱,这样令人起疑的借口。若说她心有恶意,必然能想出更加好的借口,若说她没有恶意,这样子的回答着实不能令他接受。
青衣点头,“路过。”
“既然是路过,还请姑娘上路吧!”男人也不想刻意为难她,只想快快将人打发了。
并不诧异会得到这样的待遇,青衣自我鄙视了一下。若是阿来在此,她定能轻易地和旁人打成一片,然后光明正大地和这群热血男儿把酒言欢;若是小希在此,只需娇俏一笑,再加上她绝世无双的手艺,也一定能混得一餐半顿,一夜安眠。可是她啊,只是个木讷的儒者,一袭青衣,惨淡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