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她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好像是在演戏,又好像是在做梦,她的人生真是充满戏剧性,只是她还不知道,更加戏剧性的还在后面。
门轻轻响了一声,又关上,有人走了进来。
哦,这才想起来,他们刚刚拜了天地,她坐在这里是等新郎的,这么说,新郎来了。
头上的盖头被轻轻挑起,她抬头,淡漠地看着他。
这样的洞房花烛夜多可笑,新娘没有新娘的羞涩,新郎没有新郎的欢喜,一切都像似在比较谁的冷漠更加深沉。
依旧是那副冷峻的面容,清寂的眼神,挺拔的身形,这一套大红喜服穿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冷漠夹杂了一丝魅惑,同样的衣服,恐怕没人敢在他的面前穿出来了。
一年不见,他没有变,可是,却那么陌生。
他静静看着她,有那么一瞬的失神,装作不经意地收回目光,把秤杆放到桌旁,端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
他的动作很慢,像慢镜头回放一样,两只小小的酒杯,他好像斟了一个世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到他斟酒的手似乎微微抖过。
桌上的龙凤喜烛噼啪了两声火花,氤氲了一室的朦胧,却不关一丝情意。
他放下酒壶,侧身看她,冷冷地问:“怎么不问为什么?”
她神色不变,不答反问:“有意义吗?”
他眸中一滞,冷笑了一声:“你还算聪明。”
她也冷笑了一声:“照比你就差远了。”
他端起酒杯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举起酒杯,问她:“想喝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想喝。”
“对,我不想喝。”他把酒杯端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定定看着她,唇角始终噙着一丝冷笑,将一杯酒慢慢倾到地上。
她静静看着这一切,眼睛里竟然溢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袖中紧握成拳的手却早已失去了血色,这些,他当然看不到。而她,也没有发现,他手中的酒杯早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讲个故事给你听,怎么样?”他放下手中酒杯,挑眉问她。
“悉听尊便。”她淡然回复。
“这个故事有些长,从哪里说起呢?”他按了按眉心,一副思考的模样,步上床阶,坐在霄霄身旁,胳膊抵着膝盖,以拳支撑着下颚,目光落在龙凤喜烛熠熠的烛光里,像似陷入了某段尘封的记忆。
氤氲的烛光里,他冷峻的身形显得那么孤寂,她的心莫名一紧,急忙收回目光,他淡漠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儿,他出生在一个富贵的大户人家,起初,父亲很疼他,也很疼小男孩儿的母亲。可是,小男孩儿两岁那年,父亲娶了一个小妾,对那个小妾百般娇宠,简直宠到无法无天,从此,对他的结发妻子不理不睬。一年后,小妾生了一个女儿,往后,父亲的眼中就只剩下了他的小妾和女儿,对他的结发妻子,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小妾一直不喜欢他的结发妻子,百般刁难,哭闹着让他休掉结发妻子。可是他的结发妻子温婉贤淑,过门以来,一丝过错都没有犯过,他着实没有理由休妻。再往后,妾变成了妻,妻不如妾,结发妻子就像一个仆人一样照顾着他们的饮食起居,就是这样,小妾仍然不满意。小男孩儿六岁那年,小妾的女儿三岁,那一天,结发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荡秋千,不小心让小妾的女儿摔下了秋千,晕了过去。小妾发疯似的哭闹,不依不饶,说结发妻子谋杀她的女儿。小男孩儿的父亲盛怒之下执行家法,打了结发妻子五十大板,那么重的板子,男人都承受不住,何况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小男孩儿跪在父亲面前几次哭晕,父亲都无动于衷,最后,结发妻子被活活打死。”
他的语气一直很平静,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她侧身看他,不知道是不是烛光变了,他的脸色愈发白了,支撑下颚的拳头愈发收紧了,漠然的目光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气。
她慢慢收回目光,咬紧下唇,手不知不觉握紧身下的大红床单,抵抗着那股从脚底一阵阵升起的寒意。
他继续平静地说:“小男孩儿母亲下葬的那天,小男孩儿失踪了,他逃离了那个家,逃离了那个人间炼狱,开始了流浪的生活。他宁愿像一个小叫花子一样要饭吃,也不再回那个家。为了抢一口剩饭,被人打,被狗追,冬天没有厚衣服穿,一年四季没有地方遮风避寒,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年,他竟然没有死。”
他侧头看她轻笑,她却忍着泪水避开,没有勇气和他对视。
“十岁那年,在一次和野狗抢饭食的时候,小男孩儿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后来成为了他的义父。义父膝下无子,对他疼爱有加,在他的身上倾注了一生的心血,最后,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把整个家业传给了这个小男孩儿。这个小男孩儿没有辜负义父,发扬光大了家业,拥有了强大的势力,所以,他要复仇了。”他慢慢靠近她,扼住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他,凌厉的眼神直直探进她的眼底,附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说,他娶了他的亲妹妹,这个游戏,刺不刺激?”
她紧紧咬着唇,咬得流出鲜血了,还是没有抑制泪水的滚落,她不想在他的面前示弱,也不是用眼泪示弱,只是因为,她无法想象韩家二老会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那么疼爱她,她那么尊敬他们;她也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承受那么多苦痛折磨的,背负着那样的丧母之痛,背负着那样的仇恨,好在,她不是凝凝。
他轻轻松开她,顺势把她压在身后的大红锦被里,伸手触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竟然会流泪,这眼泪是什么意思?可怜我?还是想求我放了你?”
她也不挣扎,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任他怎样嘲讽,却始终止不住泪水。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欢,你刚刚的气势哪里去了?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敢说了?”
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滚滚落下,思绪乱作一团,喃喃说了句:“我不是凝凝……”
他触上她眼角的泪痕,手指微微一颤,轻笑道:“不是怎样?是又怎样?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回门呢。”
身上一轻,耳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走了,她躺在大红锦被里缓缓睁开眼睛,泪水洗过的眼眸清亮透彻,她的心却陷入了深深的泥潭,一丝阳光都投不进去,轻轻启唇,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凝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