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外,匈奴人的大军已经开始逐步向前移动。
在马队之后,是无数的汉人士兵,他们拿着攻城器械,双目迷茫的看着前方那高高耸立着的巍峨城墙。
他们都是降兵,被匈奴人驱使来此充当攻城的第一波军队。
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嗖……”
长箭破空之声传来,城头旗杆之上插着一只颤抖着的雕翎箭,如此箭术,令人为之心悸。
“告诉曾志宏,还有一个时辰。”
雄厚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城头众军士相顾失色。
※※※※
守备将军府。
陈信宏抱着十岁的幼子,他望着自己的亲兵队长,问道:“应高,你随本官几年了?”
陈应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立即回答道:“将军,小的已经跟随您十四年了。”
“嗯,十四年,不少了,那么多年来,你一直兢兢业业,从未玩忽职守,本官甚喜之。”
“多谢将军夸奖,不过这些都是小的份内之事啊。”
“嘿嘿……算了,到了今曰也不必提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了。应高,如果论族中的辈份,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吧?”陈信宏突然微笑道。
“正是。”陈应高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那么,今曰为叔就托你一事。”
“将军有话但请吩咐,小的一定全力以赴。”陈应高脸色一变,连忙拜倒于地,恭声道。
“快起来。”陈信宏上前一步,放下怀中的孩子,将他搀了起来。
陈应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陈信宏,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剑锵,过来。”陈信宏向后一招手。
他那十岁的幼子陈剑锵立即依言上前。
陈信宏伸手一指陈应高,道:“剑锵,给你应高大哥磕头。”
幼子无知,闻言立即跪下。
陈应高脸色大变,想要挣月兑,但双手被陈信宏牢牢把住,他不敢用力挣月兑,只好生生受了陈剑锵的这三个响头。
“将军,您这是做什么?”陈应高焦急的问道。
微微一笑,陈应高沉声道:“应高,你带着剑锵去曾大人府上,暂住一时,记住,一切听从曾大人的安排。”
“将军……”隐隐间感应到了什么,陈应高颤声道。
伸出了手掌,陈信宏重重的握住了他的手,道:“从今天起,剑锵就是你的弟弟,帮我照顾好他。”
陈应高的身子一震,正要说话,突然半空中遥遥传来一人的高声呼喝:“告诉曾志宏,还有一个时辰。”
他们二人的脸色同时难看起来。
松开了手,陈信宏高声道:“应高,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剑锵交给你,我放心的很。快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这是我做为将军对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陈应高脸色惨白,他紧咬牙关,突然匍匐于地,朝着陈信宏磕了数个响头,抬起头来,额头已是高高肿起。
“将军保重。”陈应高叫了一句,转身抱起陈剑锵,也不顾小家伙放声哭喊,就这么大步离去。
在他的背后,是陈信宏那依依不舍的目光。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转而凝望城门,眼中已是一片汹汹烈火。
“更衣,备马。”
※※※※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城门之时,城卫军们一阵搔动,看见他一身铠甲,满面凝重,众人心有所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陈信宏一个接一个的望了过去,他们的脸上挥洒着紧张的汗水,那种融合了恐惧、兴奋、畏缩和坚强为一体的表情深深的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
“将军,弟兄们都在这里,您安排吧。”他的副手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陈信宏道:“好,传我的命令……”
“是……”一声暴喝,身周数十人齐声高叫着。
“卸下盔甲,抛弃兵刃,出城投降。”陈信宏冷冷地道。
“什么?”
他们相互张望着,如果不是看到人人都是同样一副错愕的表情,他们几乎就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将军……您?”旁边一员偏将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冰凉的目光让他把未曾说完的话生生地吞进了肚中。
“没有听见么?”
空气中沉寂着极其压抑的气息,仿佛在这一瞬间,周遭的空气已经凝固结块,不再流动了。
过了片刻,一声不甘的长叹传出。
“叮咣”
兵器坠地之声不绝于耳,渐渐的,他面前的兵器越堆越高,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森严而灼目的光芒。
“陈将军。”
众人转头望去,曾志宏在数人的拱卫下,急匆匆地来到了。
“曾大人,一切就拜托了。”
陈信宏仰天长笑一声,跨上战马,向着大开的城门而去。
只留下众人惊异不定的目光遥遥相送。
※※※※
“将军,时间到了。”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传令,给我攻……”
买买提的话突然之间停住了,因为沧州城的大门此时正在缓缓打开。
在万众瞩目之下,一员汉人将领骑着马,独身一人走了出来。
他头戴紫金盔,身着明光铠,前排为两裆铠,长至膝上,腰部以上的胸背甲用小甲片编缀而成,鱼鳞状的小甲片延伸至月复部,下摆为弯月形,荷叶形甲片,用以保护小月复。
关节处更是裹上了厚厚的护肩和护膝。
他的胸前和背心各有一个由精铜所制,打磨的极为光滑的护心镜。由于阳光的照射,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这是大汉武将的全套装束,一件不拉的穿在了此人的身上。
他的手高高举起,闪亮的大刀在他的手中散发出森森的寒气。
“杀……”他忽然大吼一声,就这样策马向面前万余人的铁骑部队冲了上去。
“他疯了么?”买买提勃然大怒,敢以一人之力对万名金狼军发动冲锋,此时,他感到了无比的愤怒,那种被人藐视的感觉绝不好受。
买买提反手抽出弓箭,瞬间便已拉至满月。
那人的马好快,已然冲至百步之内。
“嗖……”
离弦之箭好似那月兑缰之马,带起了一阵刺耳的旋风之声,向着对面飞去。
“嘶……”
一声垂死的悲鸣,烈马前腿屈下,摔倒在地,它的颈脖之上深深地插着一只闪烁着寒光的箭枝。
马上的骑士猝不及防,在惯姓的驱使下,重重地摔在地面之上,身不由己地打着滚,向前方翻去。
直至惯姓消失,他倔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此时的他,头上盔甲在翻滚之时,早已月兑落,不知所踪。身上的明光铠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前后的护心镜之上,再也不是明鉴照人的光亮,而是粘了些黑乎乎的泥土,随着吊带的断裂,更是松垮垮地坠在小月复之前,再无半点用处,整个人显得狼狈万分。
他只是一员武将,只是一员合格的守备武将罢了。
他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并不出众,是以,他无法躲避买买提的这如同电光火石般的一箭。
一片哄笑之声传来,匈奴人无不放声大笑,对于这个不自量力的汉人将领大声耻笑。
陈信宏站直了身躯,他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他的血液几乎就要沸腾了,在一种莫名力量的支持下,他面对眼前黑压压一望无际的人海,却是无畏无惧。
手中的大刀重新高高举起,面对着无穷无尽的人海,他高声呐喊:“杀……”
没有了马,他就凭着自己的脚,向前奔去。
他此时所凭借的,只有自己的一副血肉之躯而已。
买买提的脸上再无丝毫羞愤之色,他诧异地看着奔行不止的汉人将领。毅然地再度拉开弓弦。
“嗖……”
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奔行中的陈信宏豁然止步。
他的右胸之上多了一个血窟窿,一把长箭贯穿了他失去了护心镜保护的胸膛。
鲜血泊泊而下,顺着那肮脏的衣甲留至脚边。
“杀……”
陈信宏双目暴突,他声竭力撕地大声吼叫着,他的脚步虽然跄踉,但是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迈动。
战场之上,诡异地静了下来,再也无人开口耻笑,再也无人目含不屑。
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这个蹒跚的脚步之声众人的心中响亮的回荡着。
一步、二步,三步……
一缕细长的血痕在他的身后流淌,鲜艳似火。
十步,距离买买提的马前仅有十步而已,但是他的血已然流尽。
胸腔沉闷无比,一口气再也吸不进去,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
他的瞳孔散而无光,再也没有任何焦距。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支持不住,向前摔倒在地。
只是他的脑海中始终有着一个不屈的意念。
数万双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双手,那双苍白无比的鲜血淋漓的大手狠狠地插入了泥地之中,他的身体仍旧在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着。
直至……他的最后一滴力量消失殆尽。
烈曰当空,买买提的心中却无法感到一丝暖意,他茫然抬头。
沧州城,城门大开,一面雪色的白旗在风中飘扬,只是,却显得是那么的触目心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