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暮春时节,杨柳风吹面不寒。
卢文昭喜欢马,这两匹马都是买自口外的好马,膘肥体壮,脚力极强。
从保定城出来,两人一路疾驰,一个小时多一点,冉庄就已在望。
离庄子还有五六里路的时候,张越明忽然放慢了速度。见张越明把速度降了下来,卢文昭也把速度降了下来。
“快到了吗?”卢文昭问道,他没来过冉庄,但估计应该不远了。
“快了,还有五六里路。”张越明道。
还有五六里,为什么把速度降下来?卢文昭正感到有点不解的时候,道旁的大地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卢文昭是武人,反应极快,他左手勒住了缰绳,右手同时也把德国大镜面的盒子枪掏了出来。
张越明一看,赶紧道:“自己人!”
这时,那人也看清了,笑道:“张先生,是您啊。”
张越明问道:“洪子在吗?”
那人道:“在。”
张越明道:“你忙。”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又消失在了大地里。
卢文昭看的一头雾水,冉庄现在是土匪窝吗?
张越明也没解释,催马向庄子里赶去。
又向前跑了两三里,就见前方有熊熊的火光缭绕,在夜色下分外鲜明。
卢文昭指着前面的火光,问道:“张老弟,那是在干什么?”
张越明道:“是在烧砖。”
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村口。
韩立洪在村口恭候。
卢文昭和张越明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上前来的两个护庄队员。
没等卢文昭说话,韩立洪迎上前来,抱拳拱手,热情地道:“卢先生,欢迎您来冉庄做客。”
见韩立洪等在村口,卢文昭很是诧异,寒暄过后,他问道:“韩先生,你知道我来?”
笑了笑,韩立洪道:“卢先生,我们有电话。”
卢文昭明白了,这一定是在道上拦他们的那个人。他感觉怪怪的。电话稀松平常,可出现在这么一个村子里……
韩立洪把卢文昭请进了陈家大院。
对卢文昭,韩立洪没有丝毫避忌,众人该干嘛干嘛。
卢文昭一进庄子,就感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氛。
以往,他见过的所有的村子,无不是死气沉沉,但这里,却充满了活力。
等进到陈家大院,卢文昭再没有丝毫怀疑,陈家遭遇的一切都是和韩立洪有关,陈家的房屋田地也都已落入了韩立洪的手里。
进到院子里,一个小媳妇打来清水,让卢文昭和张越明洗了洗脸。
洗完脸,张越明道:“洪子,我们还没吃饭呢,都饿死了。”
韩立洪对卢文昭道:“卢先生,您是先看看,还是吃饭?”
卢文昭对这里充满了好奇,他道:“先看看。”说完,又想到张越明饿死了的话,对张越明歉意地笑了笑。
张越明笑道:“没事儿,我们各干各的,你们去看,我先垫拨点。”
卢文昭也笑了,他发现,就是张越明,到了这儿人也变得轻松多了。
张越明去垫拨,韩立洪陪着卢文昭出了陈家大院,但他没有领着卢文昭进地道,而是先在村子里面转悠。
村子里黑黑的,没几家有光亮。
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吃过晚饭之后,农村很少有人家还亮灯的,但问题是,卢文昭感到很多人家里根本没人。
而且,最奇怪的是,尽管没人,那种活力仍旧无处不在。
这个时候,人都去哪儿了?卢文昭抬头向村南看去,那边有隐约的人声。
暮春的五月天,在这样的村子里,在这样的氛围里,漫步很是惬意。
忽然,卢文昭愣了一下,他这才发觉,自己心里那种难言的燥郁和愤怒似乎消失了,他心里平静的很。
两人都不说话。
向村南走去的时候,卢文昭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大,看到的火光也越来越亮。及至绕过最后一排几间房子,卢文昭不由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多孩子?
又走了一会儿,近了,看的更清楚。
砖厂的规模不小,是一座有五个窑的排窑。
窑场很大,几堆熊熊的篝火照亮了窑场,远处看到的火光就是这些篝火的光亮。
窑场的景象很奇特。
很多孩子聚成一堆,由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和一些老人看着。这些孩子有襁褓中的婴儿,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有不少孩子正甜甜地睡着。
那些稍大一点的孩子,抬着小土篮从大土堆往和泥的地方抬土。
为什么要把孩子都弄这儿来?卢文昭不解地向韩立洪看去。
韩立洪有些无奈地笑道:“人手不够,大人们都出去干活了,没法照顾孩子。把孩子留在家里很是哭闹,但放这儿,却很安静,不哭不闹。”
卢文昭看出来了,那些个看着孩子的都是真正的老人,而且是已经干不动活的老人。
他又往窑场里看去,心中很是震撼。
这里的人,不论是坨坯的,运土的,还是和泥的,无不是挥汗如雨。但这并不是震撼卢文昭的,震撼他的是这些人的神情。
这里,人人的神情都十分专注。
卢文昭知道,这种专注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他对工人和伙计一向很好,但他从没在那些人的脸上看到过这些人脸上的神情。
卢文昭没问什么,韩立洪也没有解释。默默看了一会儿,卢文昭没注意,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地洞。
地洞里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韩立洪先走下了地洞。
进了地洞,没走多久,卢文昭的嘴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张大了就合不上。
地道里干活的人更多。
卢文昭明白了,烧砖的土是从那儿来的了。
这个地道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不用韩立洪说,他也看出来了,这还仅仅是刚刚开始。
卢文昭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开始变热,并迅速沸腾。这一刻,他真切地意识到了韩立洪说的那句“未雨绸缪”是有着何等的分量!
至少,至少,如果曰本人来了,韩立洪可以庇佑这一方的乡亲。
不说别的,仅仅做到这一点,那就是何等的无量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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