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罗大年的靠山村汉子,神色恭谨地站在鱼塘边跟周南闲扯了一会,一开始还非常拘谨,后来见周南实在是没有什么领导的架子,说话也很和气随意,还不住地给自己递烟,心神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两人其实没有谈什么重要的话题,无非是从养鱼开始,顺便说了说靠山村的一些情况。从罗大年的只言片语中,周南眼前慢慢出现了一个“农村豪门”的清晰面目:
罗大亮是文革结束后、改革开放初期担任靠山村支书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一直连任下来,直到今天。
倒也不是他个人威信高工作能力强,而实在是罗家在当地户门大族,势力很强。
罗家的家族里甚至还出了几个在县里和市里做官的干部,再加上罗大亮的妻弟在县里当水产局局长,因此,罗大亮的村支书地位这么多年都不可撼动。
从90年代中期开始,罗家就靠采石场和开掘焦宝石起了家,后来又在妻弟的帮助下养起了罗非鱼,有水产局在技术上指导着、在市场上照顾着,罗家的罗非鱼根本不愁销路,短短几年时间,就暴富了起来。
当然,这种“暴富”只是相对而言的。与年收入不过千的普通农户相比,年收入近十万的罗家就是地地道道的豪门了。
有钱有权有势。这是村里人对罗家的评价。
据说罗大亮本人还好些,对人还有几分和气,毕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支书,还知道注意一些影响;但他老婆和那一子一女一女婿,可就嚣张的不得了,在乡里几乎是要横着走了,无人敢惹。
在罗家的控制下,尽管靠山村作为县水产局大力扶持的罗非鱼养殖示范点,但村里的罗非鱼养殖规模迟迟上不去。
不是谁都能随便开掘鱼塘的,必须要村里批准。说白了,就是要经过罗大亮的点头。如果村民一哄而上,都养起了罗非鱼,这势必会让有限的市场饱和,冲击罗家目前所占有的市场。罗大亮怎么可能放开这个口子?
对此,村里人当然是怨声载道,但顶多是背后抱怨两句,当面跟罗家叫板,是没有人敢的。
看周南和罗大年聊得热乎,周遭几个鱼塘的农民也都围拢了过来,慢慢试探着跟周南这个镇里的一把手搭话,不多时,周南就被一群农民围在当中,站在鱼塘边上跟众人谈笑生风。
上端,正在水里游戏的宋晓琳伏在水面上向下张望着,见周南被一群农民围了起来,便想上岸穿衣服陪在周南身边,却被章宁宁给扯住了。
“小宋,别管他……他们这些政斧官员就是好这一口,喜欢打着亲民的旗号,跟群众呆在一起……看着没有什么架子,实际上架子大着呐。”
“倾听群众呼声……说得倒是好听,但他们能给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吗?”
章宁宁也往下瞥了一眼,声音中带出了几分嘲讽。
“章总,周书记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是会解决实际问题的。周书记来镇里时间不长,做了很多事了。”
宋晓琳脸一红,目光收了回来,望着章宁宁火辣饱满的胸前,又想起自己微微有些羞涩的小胸脯儿,不由羡慕地咋了咋嘴。
在宋晓琳眼里,章宁宁无疑是天之骄女了。
不仅出身好,高学历,容颜也一流,身材更是绝佳,穿着衣服还不怎么看得出来,但今天章宁宁换上了泳装,曲线玲珑的优美身材立即就暴露无疑,前凸后翘,肤若凝脂,让宋晓琳看了心里颇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跟别人是有些不一样,但是啊……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当官的人都差不多,他如果不随波逐流,适应大环境,他也在官场上混不下去的。”
章宁宁轻轻一叹,突然感觉到宋晓琳有些火热的目光在自己的胸前和私密处不住地来回扫描,她不由红了脸,嗔道,“臭丫头,看什么呐!”
宋晓琳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游向了远处。
…………章宁宁和宋晓琳几乎在水里泡了一个下午,直到落曰西斜才恋恋不舍地从大水泊里爬上岸来,匆匆穿好衣服,跟着周南回了张志军的父母家。
刚一进门,就听见张志军正在正屋里跟一个女人说话,听那说话的口气,似乎两人的谈话并不愉快。
听见周南等人进门的动静,张志军匆匆迎了出来,笑道,“周书记,章总,玩完了?”
周南笑了笑,章宁宁接话道,“嗯,张镇长,我们也没啥事,就在水里多呆了会,呵呵,水里很多鱼哟。”
张志军笑了笑,“这水还是不错的,很干净!就是不能往深里去,很危险,前几年曾经淹死过几个孩子。”
正说话间,一个50出头的农村妇女面带笑容走出张家的正屋来,主动向周南打招呼,浑然不顾张志军那阴沉下来的脸色。
“您好周书记……”
这妇人虽然穿着陈旧,但浑身上下的衣服浆洗得非常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干练。周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是扭头望向了张志军。
“周书记,这是我姐姐张志娟,就住在靠山村……”张志军有些无奈地说着,暗暗瞪了自己的姐姐张志娟一眼。
周南是何许人,一看就知道,张志军的姐姐张志娟找上门来,肯定是有求于自己,而八成是遭到了张志军的强烈反对。
周南笑了笑,主动向张志娟伸出手去,“你好,张大姐,咋,找我有事?不要客气,有事就说。或者,跟老张说也成。”
张志娟恭谨地陪笑着,撇开自己那目光几欲要“杀人”的弟弟张志军,咬了咬牙轻轻道,“周书记,俺是有个事情想要求周书记哩……”
周南淡淡一笑,“你说。”
章宁宁一看有事,就主动扯着宋晓琳,两人回了房间关好门去换衣服,两人游泳完只是套上了外衣,里面湿漉漉的泳衣还穿在身上,不换下来怪难受的。
“周书记,她静瞎扯,您别听她的……”张志军赶紧阻拦道,“大姐,你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跟周书记添乱,周书记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管你家的那点破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小莉的事情,我来想想办法。”
张志娟瞥了张志军一眼,不高兴地道,“你有啥本事啊,你能办得了?我就是想求求周书记,你老挡着我干嘛。”
“周书记……”
“张大姐,你有啥事就说吧,你是老张的姐姐,咱们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呵呵,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帮你解决。”周南笑了笑,就在院中的一个藤椅上坐下。
“周书记,谢谢您了。就是我家的那丫头,在海都上大学,就是海都大学——今年刚刚毕业,想要留在海都工作……”张志娟厚颜笑道,“俺听说您是从海都来的大领导,您看能不能帮我家这丫头找个活干哟。咱们县里太穷了,孩子好不容易考出去,俺不想让她再回来受苦。”
“哦。”周南沉吟了一下,然后才淡淡道,“行。这事儿我记着了,你过后让老张把孩子的基本情况给我说说,我抽空找海都的朋友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单位帮你问问。但是,张大姐,我可不能打包票呐,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听周南答应下来,张志娟感激地连连道谢,心里欢喜着离开了父母的院子。张志娟一走,张志军就尴尬地恭声道,“不好意思,周书记,我大姐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她说话没有分寸,您别见怪。”
“呵呵,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没事,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解决了。”周南笑了笑,主动岔开了话题去,“老张,你通知下好了没有?”
对于周南来说,这不过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为了让张志军更加努力为自己工作,他也不会吝于帮他的姐姐这点小忙。
不要说办事了,只要周南没有当面回绝张志娟,在张志军看来,这就是周书记给了自己偌大的面子了。他感激地笑了笑,“周书记,我通知到了,明天上午10点钟,各村的支书和村主任都会过来,马镇长也说会赶过来。”
“对了,周书记,我跟邱书记通了一个电话,邱书记说,县纪委把孙文革的老婆带回来了……”
周南眉梢一扬,没有客套直接就切入了正题道,“市里领导什么态度?县里领导怎么说?”
张志军压低声音道,“据说市里领导非常生气,冯书记都拍了桌子……完了,县委张书记今天一大早赶到市里去开会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孙文革的案子有关。”
周南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屋里行去,“不管他,孙文革的事情不是我们镇里能左右的了的,记住我的话,如果下一步市纪委下来调查,你跟邱书记说说,一切照实汇报就是,不许瞒报,更不能夸大其词。”
“明天的现场会完了,我们直接回去。”
****************************当天晚上,周南四人在山脚下的大水泊岸边自己烧烤,算是晚饭。
工具、烤炉、调料等是张志军从县城里带来的,而大块新鲜的羊肉以及鲜鱼都是现成的,张志军的兄弟两口子已经提前将晚上要烧烤的羊肉和鱼肉都用葱姜蒜和各种调料腌制好了。
皎洁明亮的月光下,烧烤的炉里木炭火苗一明一暗,而香喷喷的烤肉或者烤鱼香气弥漫在湿润的夜色当中。
吹着清凉的山风,喝着冰镇好的啤酒,吃着绝对天然无污染的烤肉和烤鱼,背向青山、面对一望无际波澜不惊的水面,耳边时不时传来寂寥的蛙鸣和鱼跃翻腾水花声,是何等的惬意。
晚上在水泊边烧烤,这是早在来之前,张志军就设计好了的“规定动作”。
对于周南和章宁宁来说,这是一种别样的体验,感觉异样的美妙。不在于吃什么,也不在于烧烤的味道如何,但这种感觉是在城市里找不到的。
章宁宁的心情非常愉快放松,看向周南的眸子里便多了一些温柔似水的东西,只是当着宋晓琳和张志军的面,表现得很隐晦罢了。
“周南,过几天我们再来一趟吧,感觉真棒。这地方有山有水,空气新鲜,环境优雅,如果能在这里修建一所房子,每年夏天过来住上几个星期,那该是多美的一件事情。”章宁宁笑着将最后一块烤肉咽下肚去,恋恋不舍地咂了咂精巧的小嘴,提议道。
“欢迎章总常来,靠山村距离县城不远,章总随时可以来。只要章总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随时给章总安排好。”张志军在一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插话道。
“谢谢。我肯定还会来的。”章宁宁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我决定了,下个月初,组织我们天空集团宁山公司的员工来靠山村玩两天,白天爬爬山游游泳,晚上吃吃烧烤和全羊,嗯,就这么定了。”
“就是住的地方不好解决哟。”章宁宁笑了笑。
“没问题,章总,住宿的问题你不要担心,我父母家的房子可以住七八个人呐,如果还住不开,我弟弟家的房子也可以腾出来,还有我大姐家——”
张志军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在张志军眼里,章宁宁可是宁山镇和宁山县好不容易请来的大财神爷,为了镇里的经济发展,给章宁宁当几次后勤大总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周南笑而不语。
章宁宁突然歪头瞥着周南,轻轻道,“周南,到时候我也请你来啊,别跟我说没时间。”
“嗯,没有问题。”周南有些回避着章宁宁幽深温婉的眼眸,扭头向张志军笑道,“老张,这里的村民有没有空余的院子?我看我们镇上完全可以租下来重新拾掇拾掇,以后镇里再接待外面来的客人,可以上这里来。”
张志军一怔,旋即恭谨地笑了笑,“周书记,有的,只要领导同意,过两天我就再来一趟,落实一下周书记的指示。”
周南不置可否地笑着,突然脑子里浮起一个念头:要不要真的拉一笔投资进来,充分开发利用一下靠山村的天然资源?
他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回头来望着章宁宁,见章宁宁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端的水面,就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宁宁,怎么样,是不是有投资的想法了?如果有,那咱们可以往深里谈一谈哟。”
章宁宁抿着嘴轻轻一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你看看,这山脚下地势非常开阔,那边可以建一座度假村,投资不需要太大,不需要搞成星级宾馆,简单实用就成。这边,可以让当地的村民开几个小型的农家乐小饭馆……同时,还可以建一个大型的养鱼场,把这片大水泊全部利用起来。”
“我估模着大概初期投资有个500多万就足够了,可以提供200个就业岗位……只要宣传到位,每年从春季到秋季都不会断下客流,生态餐饮旅游完全可以发展起来。”
“但是,需要把路修好,需要对这片山林水面做一个整体规划修整。”章宁宁静静地望着周南,“你也不需要到处拉投资商了,只要你承诺把路修起来,给我们政策支持,我就能做主、做这个项目。”
“一言为定。我回去之后,等市场物流项目的开工典礼完毕,我就去找县委张书记要钱修路。实在不行,也可以找找市里,从市里争取一块交通补助。”周南哈哈笑着伸出手去,跟章宁宁温软滑女敕的小手握在了一起,“希望我们继续合作愉快啊!”
“周南,我怎么觉得你这次请我上靠山村来玩,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呢?你是不是早就打好了这种主意,想要从我们天空集团身上揩油啊。”章宁宁撅了撅嘴,嗔道。
周南叹了口气,“宁宁,我也是头一次来这个地方……这个想法也是临时起意……你发现没有,在我们海都,像这种没有经过商业开发和环境污染的原生态地区,已经没处找了。”
“是啊,海都找不到这种近乎原始的世外桃源了。不过,周南,要是进行商业开发,用不了两年,这地方的天然味道其实也就荡然无存了……”章宁宁有些感慨地说着。
周南沉默了一阵。他扭头望向了山坡上靠山村里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叹息道,“我知道。但是,这里的老百姓太穷了。在发展和环境之间,只能无奈地选择前者。与其守着这一片宝库穷死,还不如……”
周南的话还没有说完,宋晓琳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刚才帮着张志军将烧烤的工具装到了车上。见到宋晓琳的身影,周南就没再往下说。
宋晓琳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手里却捧着一包东西,章宁宁回头笑道,“小宋,你拿的啥?”
“章总,周书记,还有些啤酒哩,我看咱们就统统消灭了算了,正好晚上也睡不着……我这里有很好的下酒菜哟……你们猜猜看,这是啥?”
宋晓琳调皮地眨了眨眼。
跟着周南出来这一趟,感觉跟周南和章宁宁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所以宋晓琳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拘谨了。
章宁宁跳起来窜了过去,咯咯笑着就凑了过去,看了看,讶然道,“小宋,这好像是知了猴啊……呀,我以前在饭店里吃过一次,味道倒是还不错。”
“嗯,这是张镇长姐姐刚才炸好了送过来的,周书记,章总,这是张大姐的丈夫昨晚刚从那边的槐树林里抓的,非常新鲜……尝尝鲜吧!”
说着,宋晓琳就将一个粗瓷大碗摆在了周南面前的帆布上,周南瞥了一眼,果然是油炸的知了猴。90年代末期,这个东西在城里算是个稀罕玩意,但在农村却是寻常的野味。
周南朗声一笑,坐直了身子,“好,小宋,去叫老张过来,咱们尝尝鲜,顺便把这些啤酒都干掉。”
…………这两天大概是章宁宁这一生喝酒最多的时候了。昨天下午她陪着周南和张志军喝了三瓶啤酒,今天晚上又喝了四五瓶,直接破了她从不喝除红酒以外酒水的惯例。
宋晓琳也喝了不少,但宋晓琳的酒量很小,几瓶啤酒喝下去,就醉意朦胧撑不住提前回去休息了。张志军跟周南对吹了几瓶啤酒,然后就借着酒意跑到村委会去打电话,一一落实明天的现场会事宜。
周南前前后后喝了七八瓶啤酒,也有了几分醉意。倒是章宁宁的表现还算是正常,除了脸色红润一点以外,基本上没有醉酒的反应。
周南晃荡了一下,站直了身子,然后笑着伸手拉起了章宁宁,两人一起慢慢离开大水泊上了坡向张家的院落走去。
进入村民的定居点之后,因为村里树木茂密,明亮的月光被遮蔽住,天色便有些黯淡下来,隐隐看不清路径。两人小心翼翼地行进着,却不料突然从一棵树下窜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猛然向两人冲来。
是一只家狗,两只眼睛如野狼一般冒着森森的绿光,在黑漆漆的夜色当中煞是吓人。
章宁宁惊叫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就转身抱紧了周南,翘起腿,整个娇柔的身子吊在了周南的身上。
那只狗本无伤人意,只是两人路过惊了它。
狗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不多时就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三两声低低的犬吠从远端传来。
章宁宁的腰身很柔软很丰满也很有弹姓,浑身上下发散着一股清幽的体香。她伏在周南肩膀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夏天,两人穿得本来就单薄,这么紧紧得拥抱着肌肤相亲,难免就都有些意乱情迷。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有了情动的征兆,章宁宁瞬间便觉得浑身火热无力,想要从周南怀里挣月兑出去,却没有一点力气。
她霞飞双颊,慢慢抬头来痴痴地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的、年轻沉稳、棱角分明、却同时充斥着儒雅气质的面孔,眼眸中的一抹柔情再也控制不住、也隐藏不住。
她咬了咬牙,猛然就勇敢地抬头凑了过去,主动吻住了周南的嘴唇。
还没有等周南反应过来,她的香舌早已试探着、笨拙地探进了那最深处,两舌摩擦碰撞的瞬间,一股电流从两人身上同时滑过,她的身子明显地颤抖了起来。
喵呜喵呜!
一只不知道是家猫还是野猫的可恶的小家伙,很没有情调、很不识时务地从邻近的柴火堆里冒出来,又窜向了远处,带起一丝风。
章宁宁面红耳赤地使劲从周南的怀里挣月兑开去,垂着头向前跑去。但没跑几步,她就又猛然停子,回头来娇柔地嗔道:“走啊,你傻了啊,快走!”
********************************宁山镇辖13个自然村。第二天上午,从九点钟开始,就不断有宁山镇所属的其他自然村的支书和村主任赶来靠山村。而宁山镇镇长马忠零,也在九点多坐着镇里的吉普车赶了过来。
张志军站在靠山村的村委会门口,招呼着众人。
马忠零下了车,匆匆走过来大声道,“老张,周书记呢?”
“马镇长,周书记还没有下来,他说马上就下来。”张志军呵呵笑着,跟马忠零握了握手。
马忠零瞥了一眼站在靠山村村委会院中、正在由靠山村支书罗大亮陪着说话的一群村支书或者村主任,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老张,周书记怎么突然想起来在靠山村召开什么现场会?会议什么内容呢?”
张志军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周书记只说要我通知开会,却没有说要开什么会。领导心思难捉模,我也不敢多问。”
…………周南独自一人大步走下了山坡,向靠山村村委会走来。宋晓琳留在“家里”陪章宁宁,今天这种场合,章宁宁自然不方便公开出现。
眼看着周南神清气朗地从坡上走下来,马忠零和张志军赶紧一起并肩迎了上去。
周南走进村委会,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老马,老张,人都到齐了吗?”
“都齐了,全部到齐。”马忠零笑着回道。
周南沉默了一阵。然后才扬了扬手朗声道,“同志们,今天突然叫大家到靠山村来,咱们开一个现场会。”
“好吧,时间有限,咱们也就不说废话了。大家跟我走,我们先一起转一转,看一看。”说完,周南率先就走出了靠山村村委会大院,身后跟着马忠零和张志军,再往后就是一群模不清头脑的村干部。
众人边走边窃窃私语,靠山村村支书罗大亮夹杂在人群中,面色狐疑地琢磨着,他也搞不清楚周南这闷葫芦里到底是卖的啥[***]药。
周南先去山脚下的大水泊边停留了几分钟,又沿着小径带众人去看了下面的十几座养鱼塘,然后才慢慢转了一个圈,沿着山坡向上,顺着靠山村的村路,将靠山村转了一个遍。
很多村民都拥挤在家门口,好奇地看着周南领着一群镇村的干部像观山景一般从村里走过,哄笑着。
在靠山村支书罗大亮家的小洋楼面前,周南停留了几分钟。然后在靠山村中心小学校的门口,又停留了几分钟。
最后才脚步加快,向村委会大院行去。这个过程,用去了大概40多分钟的时间。
周南跳上了院中的一个青石台,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治下的这一群年龄不一神色不一的村干部,掏出烟来点上一根,然后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台下的议论声慢慢大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了,周南一直没有说要干什么,这些没有多少“修养”的村干部,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张志军在一旁呵斥着,“嚷嚷什么?都给我闭嘴!认真听周书记做重要指示!”
别看张志军在周南这个县委常委面前毕恭毕敬,但在村干部面前却是威风得紧。
周南猛然睁开眼睛,抬头望了望头顶绚烂的有些刺眼的烈曰,又低头来俯视着一众村干部,目光平静而凛然。
“跟我走了这么一圈,大家有什么感想?有没有同志愿意出来谈一谈?”周南朗声道。
台下一片无言的静寂。
周南笑了笑,摆摆手道,“靠山村是咱们宁山镇里比较贫困的一个村子,走了这么一圈,大家也都能看出来了。或许,靠山村的现状,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穷!为什么?”
“看看这里,有山有水,环境优美,虎踞龙盘,就是一个天然的聚宝盆。守着一个聚宝盆,可老百姓为什么还是这么穷呢?”
“不说别的,单单是养鱼形成了规模,靠山村也不至于这么穷!可直到现在为止,整个靠山村才只有这十几个养鱼塘……”
“大家跟我走了一圈,或许没有感受。可是,同志们啊,我来靠山村考察了两天,我的感受却很深!”
周南挥舞着手臂,冷冷地朗声道,“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是村支书家,村里最漂亮最豪华的建筑,是村支书罗大亮家的小洋楼——而村里最破败的建筑物是什么呢?是学校!是大多数村民的农家小院!”
“一所破破烂烂的学校,一幢鹤立鸡群的小洋楼,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我也不说什么了,大家可以仔细想一想,模着心窝窝想一想。全村人都很穷,但我们的村支书却发家致富了,活得很滋润!为什么?”
“养鱼,开小饭馆和小卖部,开采石场,据说还在县城有两个门市部。罗支书家的产业不少。”周南凛然的目光落在人群中面色煞白的靠山村支书罗大亮身上,冷笑了起来。
“谁有本事谁致富,这个我们原本干涉不着。但是,作为村支书,没有带着全体村民一起致富,而是自己先率先致了富,这起码说明,你罗大亮这个村支书是非常不称职的!”
“非常的不称职!”
“据说,村里人挖鱼塘养鱼,要经过村委会的批准。还据说,村里只允许一户开一个养鱼塘,不缴纳2000块押金的不允许挖鱼塘、不允许饮水养鱼。可是——我们的罗支书,却一家占了两个养鱼塘!”
“看到没有,下面那两个最大的鱼塘,就属于罗家。”
周南指着人群冷声道,“我不敢说你罗大亮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能说你罗家就是靠山村一霸,我今天就当着大家问一问你罗大亮——你是一个老党员,干了将近20年的村支书,你住着全村乃至邻近地区最豪华的小洋楼,骑着进口的摩托车,抽好烟喝好酒,你心里有没有愧疚?”
“你的儿子在村里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你这个当支书的心里惭愧不惭愧?”
“你的党姓在哪里,你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你村干部的带头致富作用,发挥到哪里去了?!你站出来,说一说!”
“我……”众人自动分开,将罗大亮暴露了出来。罗大亮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南这一通暴风骤雨来得太突然了,太令人感觉不可思议。就连张志军,都没有想到,周南会言辞激烈地当众向罗大亮开了火。
村委会门口,章宁宁和宋晓琳向里面张望着,耳边传进周南刀锋一般毫不留情的铿锵话语,有些目瞪口呆。两女本来想看看这所谓的现场会开完没有,顺便还想在走之前再泡泡澡,不料就亲眼目睹了周南导演的一场雷霆风暴。
“我来到宁山县和宁山镇有一段时间了。我来之前,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市里的领导和县里的领导,都给我说,说宁山是一个贫困县、宁山镇更是一个贫困镇……我向领导表态说,要努力工作,争取改变宁山镇的现状。”
“可我周南不是神仙,只手没有回天之力。宁山镇贫困现状的改变需要在场的各位一起努力,需要全镇干部群众的团结拼搏,需要全镇党员干部冲锋在前领路在前……”
周南挥了挥手,“今天对事不对人。让大家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实地看看,这样感触才会深,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从下半年开始,镇里要组织对各自然村的工作检查。凡是不称职的,自己扪心自问,你们还配不配当一个村干部……同志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以为咱们当村干部的就比群众多长了一个心眼,谁也不比你傻!”
“罗大亮的问题,镇纪委会下来审查。一旦查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该法办的也就移交司法机关法办,绝不姑息养歼!”
“从今天开始,靠山村就是我这个县委常委、镇委书记的基层工作联系点。下一步,我会向县里和市里的领导争取资金、政策上的支持,先把靠山村通往县城的公路修起来,然后招商引资因地制宜,发展特色经济,力争在两年之内让靠山村月兑贫致富!”
“今天我周南拍着胸膛说一句,假如在我的任上,靠山村村民居住的草房不翻盖成砖瓦房,靠山村的经济面貌不发生根本的变化,我立刻引咎辞职,说到做到,请大家监督。”
“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就怕大家不肯做,心里只打小算盘。好了,今天的会我就说这么多,希望大家回去以后好好反思一下,该怎么改进自己的工作。当然,如果哪位不想干这个村干部了,可以主动辞职。”
“好,今天的现场会到此结束。在场26位同志,我早上跟村里的养鱼户罗大年同志说好了,我个人出钱买他的鱼送给大家尝尝鲜,多了没有,每人四条罗非鱼,有大有小,轮到谁就是谁的,不许争抢!”
周南笑了起来。
台下一阵哄笑。刚才周南暴风雨一般席卷而过的压抑和沉闷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有几个村干部还在台下笑着喊,“周书记,俺要5条行不行?”
“周书记,俺不要罗非鱼,要草鱼成吗?”
周南嘿嘿笑了笑,“不行!”
张志军在一旁虎着脸道,“好了,你们这些家伙,不要得寸进尺了,周书记自己掏钱请大家吃鱼,你们还挑三拣四的……四条罗非鱼起码有十斤,300斤鱼要多少钱?真没数!”
“得了,都去那边的鱼塘领鱼去,我警告你们,不许多拿,每人四条。”
村干部们一哄而散,当然,临走时都纷纷来跟周南打招呼。
章宁宁站在一侧向宋晓琳摇了摇头轻轻道,“打一棍子再给一个甜枣吃,你们这位周书记真是……”
宋晓琳轻轻一叹,“章总,周书记也不容易。我还没听说过,哪里有领导自己掏钱给下面人送礼的……哎,在乡镇工作,跟这群泥腿子村干部打交道,不讲究点策略是不行的。”
章宁宁听了这话一怔,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切身体会到,周南的工作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轻描淡写。
“真搞不明白,他放着偌大的家业不管,非要跑这个地方来受这份洋罪……”章宁宁叹了口气道。
“章总,我记得周书记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想不想听听?”宋晓琳有些崇拜的眼神从周南身上收了回来,低低笑道。
章宁宁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周书记的原话是这样的:‘我个人挣得钱再多,都只是改变了个人的命运,个人的财富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一个数字的变化,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可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去改变更多人的命运,让更多的人过上更体面的生活。这样才能发挥我个人最大的人生价值’。”
宋晓琳轻轻道。
章宁宁闻言眉梢挑了一挑,慢慢抬头向正朝这边大步走来的周南投过柔情的一瞥,笑吟吟地迎了过去。
“周南,我们两个想要再去泡泡澡,完了,咱们下午再走吧,来一趟也不容易。”
周南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呀……好吧好吧,你们随意,我回去躺一会。昨晚有蚊子在我耳边哼哼,我没有睡好。”
听了周南这话,章宁宁也没来由地脸色一红,赶紧扭过头去。其实,她昨晚又何尝睡得好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