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去厨房把剩下的四个菜迅速弄好,然后仨人又重新围坐在地上,这次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小瓷碗,碗里都盛满白酒,酒是五星西安特区,我们以前一直喝着个。
我们干了一碗,我突然想起来邦楚原来在西安上班,怎么突然就调回渭南了,而且有三四个月都没有见他上网了,问李剑,李剑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于是我问了一下邦楚。
本来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我这么一问,直接冷场了。李剑低着头,装模作样的吃着菜,而邦楚却将筷子放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完,然后又点了颗烟,却不说话。
我看到邦楚的眼神很落寞,心里突然一沉,不会使出啥事了吧?
邦楚看着我,还是嘿嘿一笑,不过笑得有些勉强,二,你不要怨我不告诉你,只是想你在外地,不像你担心。
我一听这话,心一沉到底,果然是出事了,我面色凝重,李剑地给我一根点着的烟,我狠狠吸了两口,等着邦楚继续说。
我爸把腰摔了,现在已经不能走了。邦楚说的很简单,但就是这简单一句话,却让我脸色瞬间就变了,我们三个从小玩到大,每次去邦楚家,他爸对把钱给邦楚,让邦楚带我们去吃煮馍,这事情我一直记着。
我见邦楚不说话,就问李剑,到底咋回事,说清楚。
李剑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酒,说田伯踩着梯子换天花板的灯泡,谁知梯子中间断了,田伯把腰摔了,当时就昏迷不醒了,幸亏及时送到地区医院才把命保住,但是把神经给压了,两条腿走不了了。
邦楚见我有些急了,接过话头,二,没事,我爸都出院了,现在在家里养着,医生说能不能走要看运气,我昨天才给我爸买了一副拐,现在拄着拐搞得能走。
怎么会出这种事?我一脸不可置信。
没有再去复诊吗?我说。
去西安也看了,神经的问题,现在医学没有办法,只能靠患者自己恢复,邦楚说。
我闷头抽着烟,不再问了,问啥都是多余的。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啥,都端起碗,咱们竟然又聚在一起了,就喝个痛快,邦楚端起碗一口干了。
我却喝不下去。将碗放在地上。
邦楚连干了三碗,酒劲一上来,有些高了的样子。
李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田姨前几天去桥下找老道算了一卦,老道说田伯的腿至少要三年,三年后好不好要看造化,但是三年内是绝对好不了了。
你俩背着我说啥呢,是不是说我坏话呢,来来端起碗,爷们一点行不行,我知道你俩刚才没喝,我现在看着你俩喝。邦楚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一口干了。
干完之后,把碗一扔,俩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俩。
我俩摇了摇头,碰了一下碗沿,干了。
这么干了四五下,一瓶半酒也剩下半瓶了。
邦楚喝得最多,李剑喝的也不少。
邦楚喝多了喜欢唱歌,李剑喝多了喜欢唠嗑。
我当然也喝多了,不过我算是最清醒的一个,在建筑单位啥没练出来,就把酒量练出来了。
李剑问我,你知道我为啥贷款都要买车吗?
我心里知道,但是装着不知道,摇了摇头。
李剑说,她跟我分手,跟那货好了,就是因为我没车,那货有车。
我说,你现在也有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李剑说,我买车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当时我已经把车开到院子了,车钥匙就攥在我手里,她却上了别人的车,呵呵。所以我买车和她没关系。
我说,我知道,咱喝酒。
我俩有一人喝了一碗。
邦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嘿嘿一笑,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把客厅的顶灯直接关了。
除了厕所亮着一盏小黄灯,一楼客厅瞬间陷入了黑暗。
我双眼一黑,酒就醒了三分,我担心那女鬼跑出来。
我赶紧站起来,就要去开灯。
邦楚拉着我,不让我去,这货身体魁,力气大,直接把我摁在地上。
我背后凉飕飕的,那种阴冷的感觉越来越重,我急得大喊,李剑,快起开灯啊。
李剑也喝高了,竟然贱贱地一笑,二啊,这么大了还怕黑,再说外面月光挺好的,照进来也不显得黑啊,这种环境才符合哥们几个的心境啊。
我急的大骂,去几把的心境,赶紧开灯。
邦楚把我揪起来,手臂一掀,就把我掀到了李剑怀里。
李剑把我抱住,哎呀,这么快就投怀送抱了,哦哦,我可不喜欢小生啊。
邦楚还在一旁提醒,不是小生,是大胡子小生。
我双手抱着头,直接紊乱了,这俩货喝高了真是啥都不顾了。
见开不成灯,我就借着月光,瞪着俩大眼,到处瞅。
结果,结果,结果在天花板上竟然瞅见了黑爷。
我的神啊,这货咋这个时候飘出来了。
黑爷像一条黑鱼贴着客厅的天花板到处乱游,多亏邦楚把顶灯灭了,不然黑爷当时就被发现了。
我被吓得不轻,额头冒出一层冷汗,酒一下就全醒了,但是我又不敢一直仰着头看黑爷,因为人潜意识中都有模仿力,比如走在大街上,一个人突然抬头看天空,其他人也会不自觉抬头看。
一楼客厅比较高挑,就算他俩蹦起来也模不着顶,只要黑爷一直保持横着飘,也不怕被发现,前提就是不能让他俩眼睛往上看。
邦楚和李剑手里端着酒碗,两人摇摇晃晃站在客厅里,邦楚把我拉起来,嘿嘿一笑,二啊,还记得你高中原创的那首歌吗?
我现在哪有心思和他俩乱掰掰,嘴里敷衍着,眼神却偷偷向上瞄,黑爷竟然停在我仨的头顶,向电风扇一样打着旋。
李剑模了模脸,咦了一声,我怎么感觉头顶凉凉的,上面怎么刮着风。
李剑正要抬头往上看,我一下就急了,腾地原地跳了一下,大喊一声,李剑,你看着我!
这突如其来一声吼,一下子把李剑镇住了,李剑都抬了一半的头,硬生生转过来看着我。
我既然把李剑喊住了,自然要说个三二五,我只能硬着头皮说,妈的,你给我振作起来,看看你现在像啥,你说你像啥?
李剑模了模脸,有些惊愕,呆呆地问我,我像啥?
我看了一眼邦楚,你说,你说他现在像啥?
邦楚嘿嘿一笑,像狗,真想他妈的一条狗。
李剑一听邦楚骂他,直接急了,我为啥像狗,尼玛的,为啥说我像狗。
我一看俩人斗开嘴了,慢慢将他俩拉到一边,避过黑爷牌电风扇。
我的心思一直在黑爷身上,也不知道他俩说的啥,只听李剑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拉着邦楚,急问,你说啥了,咋把李剑说哭了。
邦楚摇摇晃晃站着,挠了挠头,没说啥呀,就说你为了一条母狗,连人的身份都不要了,然后他自己抽了自己一耳光,蹲在地上就哭了。
李剑哭得很伤心,将心里的委屈通通过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嘟囔,我还是忘不了她啊,从大学一直到工作,相处了整整四年,四年啊,我啥都给她了,她也啥都给我了,为啥要和我分手。
我之前说过人潜意识里都有模仿力,最后的结果是我仨抱作一团,痛哭了半个钟头。
李剑哭失恋,邦楚哭父亲,我则哭这些年的心酸。毕竟他俩谈过恋爱,父母都在,而我啥都没有了。
哭完了,仨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是该好好发泄一下了,自从去外地上班就没顺心过。我瞅了眼黑爷,黑爷只是贴着天花板到处瞎游晃,停在这里旋一会,停在那里旋一会,我也暂时不去管它了。
邦楚站起来,嘿嘿笑着,连吐了三个烟圈,我们来唱歌吧,二,你还记得你高中时候原创的那首《自由》吗?
我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知道高考成绩的那天晚上。
李剑哭的两眼红肿,这时候却破涕为笑,我也记着,当年还是我宿舍的室歌呢。
论起唱歌,邦楚唱得最好,我和李剑就能差点。
不过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我也不会谱曲,就是把调子硬是记住了,所以我就起了个头。
歌是这样唱的:背靠长城,面对夕阳,等待,下一道阳光。
梦在酝酿中破灭,心如刀绞一般难受。
风,在吹,闪电划过,你看天空他又,亮了。
曾经的话,藏进心中,扛起包袱勇敢向前冲。
风雨开始暴虐,我在雨中狂野,勇敢向前冲,不要回头。
就算前路苦多,遍体鳞伤的活,勇敢向前冲,不要回头。
我崇尚自由。
调子很简单,却很真挚。我们一连唱了三遍,才停下来,然后碰碗,将最后一碗酒干了。
我们一人点了一根烟,坐在地上各自想着心事,脑袋晕忽忽的,看现在这情况,我倒不担心黑爷的问题了,这俩人彻底高了,估计明天早上起来,今晚的事情啥都想不起来吧。
就在我仨坐在地上静静地抽烟的时候,院子里突然想起了歌声,声音很轻柔,也很飘渺,是那种很清泠的感觉,就像一泓清水,像一抹月光。
仔细听还是古典歌曲,邦楚砸吧砸吧嘴,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问我,二,你们听没听见外面有女娃唱歌,唱得真婉转动听。
李剑也晕晕乎乎说,我还以为我幻听了呢,原来你也听见了,这是我活这么大听到最好听的声音了,有种悲凉的失恋气息。
邦楚问我,二啊,你这附近不是还没有人住吗,你又骗我,明明有人,而且还是个女娃,这歌唱得真好听。
他俩听得如痴如醉,我却听得汗流浃背。
是好听,可是到底是谁在唱啊?这附近几栋房子确实还没人搬进来。
外面月光如银沙,很唯美的夜景到了我眼里却变得鬼气森森,突然我透过窗户就看见院子里出现了一道飘渺的鬼影,影子轮廓很苗条,我想到了女鬼苏小小。
果然出现了,趁你醉要你命啊这是!
我现在是月复背受敌啊,头顶有黑爷,院子里有女鬼。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俩货是真的醉了,而且是那种烂醉。
我决定静观其变,看下一步女鬼的动作,在采取必要的应对措施。
唱得好,唱得好,邦楚从兜里模出一个钢镚儿,拍在地上,这是爷赏你的,再给爷唱一曲儿!
李剑也在旁边拍手叫好。
我试探地问邦楚,看见女娃了没?
邦楚迷迷糊糊说,那女娃不就在院子外面吗?估计是站在你家大门口,对着你表白吧。
李剑一听这话,来了兴趣,二啊,你狗日的金屋藏娇啊,我俩今天不来,都不知道还有女娃半夜站在你家大门口,给你唱歌。
我听得满头黑线,两个二球,那是女鬼啊,只有女鬼才半夜出来幽幽地唱歌好吧。
令我惊异的是,邦楚扔了一个钢镚儿,那女鬼顿了顿,真的又唱起来了。
仔细听来,是这样唱的:妾本钱塘江上住。
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好古色古香的曲,我虽然知道那是鬼声,却也听得期期艾艾。
李剑学着邦楚的痞子样,也从兜里掏了掏,他身上估计没有钢镚儿,却掏出了一个信封,然后往地上一拍,好好,唱得真好,这个赏你的,再给爷几个续一段!
结果女鬼又唱了一段。
这次是这样唱的:西陵桥,水长生。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
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斫为柴。
青骢马,自西来。昨日树头花,今朝陌上土。
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
唱到最后,声音渐不可闻,我眺目望向窗外,院子里已经不见了那女鬼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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