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暗自神伤的时候,突然黑暗深处轰隆隆传来巨响,一瞬间就地动山摇,就好像我们在洗衣机的甩箱之中,被搅了个天昏地暗。我脸色一变,下意识就将小小紧紧搂住,然后趴在黑爷脊背上,一股股狂风被灌进洞穴,一时间飞沙走石,崩塌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紧紧抱住黑爷,心里求着各路神仙的保佑。
狂风中就听见小参大喊,这里已经快要坍塌了,哥哥姐姐,你们坐稳了,我要让黑黑逆风而上了。
我还没来及回话,就感觉身子突然往后一坠,就好像有人在后面箍着我的腰一样,我抱着黑爷的胳膊被扯的生疼,感觉就要断了一样,我知道这是突然黑爷突然加速产生的惯性,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紧咬牙关坚持!
乱石碎屑就像机关枪散射出来的子弹一样,劈头盖脸向我打来,我将脸埋进黑爷的脊背里,将小小护在身下,尽量让乱石抽打在我身上,有些尖锐的石头直接嵌进我的肌肤里,我已经感受不到疼了,浑身已经麻木,仅靠求生的**支撑着我。
小参还骑在黑爷脖子上,我不知道小参怎么样了,我只能大声呼叫,希望小参能听到。
你没事吧?我吼。
黑黑用手臂护这我,我没有事,哥哥,姐姐,前面有……后面的话被狂风吞没了,我没听清。
有啥啊?我吼。
没有声音,我一下急了,将脑袋从黑爷脊背里拔出来,我操,我竟然看见月亮了。
我一激动差点从黑爷身上翻下去,乱石趁虚而入将我脸抽打的噼里啪啦的。
但是我却感觉到不一点疼,我激动啊,看见月亮,就正面前面有出口啊。
果不其然,只听一声呼啸,我感觉我如漫步在云端一样,浑身轻飘飘的,再也没有乱石碎屑的抽打,没有狂风如刀的拍削。
我们真的出来了。
黑爷渐渐减速,然后停了下来,悬在皓月之下。
我突然感到了异样,那种漫步云端的感觉瞬间消散,我坐直了身子,向下俯瞰,我看到了伊河波光粼粼,自西向东湍湍而去,在天水交接的远处,天际鱼肚白,黎明来了。
如黑潮一样的水鬼水尸消散的无踪无影,浪潮翻滚的伊河也平静如昔,一切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我竟然看得有些恍惚。
高处不胜寒,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远处传来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我心里一沉,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正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就听见小参拉着我衣袖,是那辆宝马,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家伙。
我顺着小参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辆宝马与我们遥遥相望,竟然在伊河对面,在它后面还跟着一辆集装箱运输大卡车,大卡上面的集装箱我一眼就认出来,就是当初在奉先寺广场上的那个红色大型集装箱,他们沿着河道徐徐向东边驰去,对面的山还隐藏在黎明的黑暗中,不过我却依稀能看到山腰处有飞檐翘角的屋顶群,我知道那是东山的香山寺。
他们在东山那边,那我们不就正停在西山上空,奉先寺就在我们脚下,可我却不敢往下看。
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了。
我感到有东西爬上了我肩膀,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我脸上蹭着,我知道是小毛猴,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快要隐进云层里面的月亮,我很想看奉先寺发生了什么,但却如何也转不动身子,我知道又是强迫症在作祟。
小参轻轻拍了拍黑爷的脑袋,黑爷在空中缓缓旋转着身子,奉先寺渐渐映入我的眼帘。
我看到奉先寺的广场就好像被水洗过一样,什么也没留下,但是我期望留下什么呢,那些鬼怪的尸体还是那些他们犯罪的证据?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不敢看,我怕佛头不见了,我怕老道死了。
就在我暗自神伤的时候,小参突然抓着我衣服,哥哥,哥哥,李道长还活着。
李道长还活着?我脸上的表情从来没这么丰富过,神伤变愕然,愕然便惊喜,我狂喜的瞪大眼睛搜索着那道有点佝偻的身影。
黎明前的黑暗比暗夜还要暗,我我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到,只隐隐能看见那十一尊大佛。
我抓着小参急问,老道在哪?
小参知道我看不见,跳到黑爷脖子上,拍着黑爷的脑袋,黑爷呜咽了一声,缓缓向卢舍那大佛飞去。
渐渐我眼前出现了一尊断头大佛!
那种震撼和愤怒是难以言表的,震撼源于残缺,而愤怒却源于对历史的尊重。
当我在对岸看到那集装箱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但当我真真切切看到后,却还是心痛如刀绞,我血气涌动,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小小轻拍着我脊背,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紧紧攥着我的手。
当黑爷飞到近前的时候,我果然看见老道了,老道盘膝坐在大佛的断颈上,黑爷飞到老道跟前,我拖着断腿挪到老道身前。
我看见老道依然穿着那件登山背心,不过背心却被鲜血染成了紫黑了,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老道左肩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将老道左臂膀撕裂,伤口处已经流不出来血了,因为我看到臂膀下面的地面上已经有一大滩紫黑的血水。
除了左肩的伤口,老道浑身上下全是细小的伤口,这种伤口我知道,因为我身上也有,那是水鬼水尸的抓痕。
小小在我旁边哽咽着,小参则一边哭一边安慰着小小,姐姐不哭,姐姐不哭,李道长死得其所,我们一定要将他厚葬了。
我模了模老道的头,鼻子泛着酸,老道啊老道,你突然出现,又如此突然就去了,你如此的神秘,我不知道像你这般的修行者还有多少,我不知道修真世界里有多险恶,但,我确定,我看到了一种正义!
正义个屁,要不是我师父临终受命,我才不趟这浑水咧。老道突然睁开眼睛,一嘴血水喷了我一脸。
唉呀妈呀,诈尸了,我吓得一坐在地上,这么突然一睁眼说话,就连小小都被吓的往我背后躲了躲。
令我惊奇的是小参竟然抱着小毛猴很淡定地站在老道旁边,和老道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有被吓着,这不科学啊,这小子比我胆子都小,有个风吹草动浑身就开始抖,除非他知道老道没死,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一早小参就告诉我老道没死吧。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小小身上,将断了的腿用手扶直了,然后单腿蹲在地上,虽然姿势难看些,却能减少些疼痛。
张笑啊,赶紧给叔点根烟,压一压,胸口难受的紧。老道咂吧着嘴,对着我笑,却笑得很难看。
一说到烟,我也是炕坏了,赶紧掏烟,手往兜里一戳竟然戳到内裤里面去了,我操,什么时候兜兜扯了,我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别说烟了,连手机都他妈丢了。
老道一听也急了,我说傻小子啊,我让你掏我兜啊,你怎么往自己裤裆里模,有女同志在注意点形象。
我一听头上青筋就起来了,不会为了给你掏烟,我能把裤子掏扯了吗。我黑着脸将外套月兑下来,缠在腰上,遮住上面印着泰迪熊的内裤。
小参将小毛猴放到老道头上,小毛猴将尾巴绕着老道的发髻缠了两圈,竟然在老道头顶荡起了秋天,还是小毛猴懂我啊,这就替我报仇了。
爷爷,爷爷,我给你掏烟,小参从登山背心里掏出一包玉溪和一个血糊糊的打火机,然后抽出了两根,给了我一根,然后往老道嘴里塞了一根。
老道摇了摇头,我要两根。
这死老道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要抽双管烟,抽死你好了,我其实还在生气老道将我们骗进蛊雕洞里的事情,要不是小毛猴及时破埙而出,我们还真的要死在里面了。
老道似乎看出来我阴沉着脸,笑着说,张笑啊,我是做的不地道,让你们冒险了,你要发泄就发泄吧,别憋在心里啊。
老道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
老道狠狠抽着烟,突然神情变得很萧索,我时间不多了,张笑啊,有些事情我只能交代给你了。
我一听这话不对啊,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啊,我正要说话,小小拉了拉我衣袖,示意我别说话。
我闷声抽着烟,突然看到小参骑着黑爷往山上飞去,那里有一处坍塌了,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顾不得管他,因为老道接下来说的话,直接颠覆了我23年来对世界的认知。
老道嘴里咬着双管烟,烟气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激的眼泪哗哗往下流,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说给你把烟拔了,说完再抽吧。
老道却扭过脖子,不让我动他嘴里的烟,含混不清地说,我好不容易偷偷跑出来,这都憋了二十多年了,就算抽死了我也高兴。
我被老道的执着感动了,一般人二十年不抽烟早把烟都戒了,这老道却硬生生憋过来,这得多大毅力啊,不愧是修道者。
当然我再没打扰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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