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中本已剑拔弩张,多亏钦差出面,又使出砸钱**,才算化解了这场尴尬。抚标营代理参将卫国梁拱手道:“末将以为,夏姑娘言之有理。城内既然各种器械弹药都不足备,白刃战想也无法避免。与其等弹尽矢绝,不如先放贼军近些,也好留着弹药弓箭应急。秦将军的济南右卫已经战了两天了,明天就让末将的标营上吧,请京营和卫所兵作为备队。若是实在顶不住,再想办法。”
见有人主动把脏活抢过去干,秦得禄自然不说什么,夏紫苏也点头称善。云初起动了动嘴,欲言又止。于是明日的安排就此定了。奇怪的是,善于运筹帷幄的张青砚却没有发话。
依旧等到大家都退出议事厅后,张青砚对严鸿道:“严钦差,妾身有一事心中挂牵。海老大人前番早已修表入朝廷,并往王大督宪那里发加急公文。按说救兵如救火,王大督宪就算发的救兵不能即刻动身,至少应该先派人来通个消息,好内外接应。如今从海老大人的文书发出算,已经是第四天了,怎么竟是毫无动静?”
严鸿心头也正琢磨这事儿。眼看这济南城才守两天,城中的四支主要武装力量,右卫兵马已经喊顶不住了,山贼更是几乎团灭。这要是援军不赶紧来,怕撑不住多久。然而男人终究不能在女人面前示弱,严鸿强笑着对张青砚道:“张女侠放心,我祖父他老人家在朝中,自有调度。再说。有诸位同心同德。这济南城啊。我看多守几天没问题!只等边军一来,里应外合,杀得鞑子屁滚尿流!”
无论严鸿还是张青砚都没想到,他们指望着的救命稻草,蓟辽十万边军,此刻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一天前,在昌平县的蓟辽总督行辕之中,大明朝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王忬。端坐于帅案之后,面色凝重。在两侧,则是辖下一众文武官员。
如今,东蒙古的库腾汗集合所部兵马调动频繁,可谓是狼烟四起。虽然尚未真个挥师寇关,但王忬身为蓟辽总督,如何敢有所松懈?
探马如流水价的往来穿梭,将探察的军情一一禀报。而边关各处烽火频传,各路斥候纷纷把探察的军情禀报到帅帐之中。或者是某处河水忽然变的浑浊不堪,怀疑上游有大批牲畜饮水。应为敌人骑兵集结;又或是某处墩哨外发现大队马匹蹄印,举火报警。虽然每到秋季草黄马肥之时。便是蒙古人南下的大好时机,但今年库腾汗的动静,却比往年都大。
王忬双眉深锁,凝视着地图。自有幕僚为其指点,分析着鞑虏可能要攻击的重点。自来防御方与攻击方对比,防御方拥有深壕重堑,厚壁坚垒,看上去似乎占尽优势,但那是在点对点的攻防中。
到实战中,尤其是大明朝对蒙古人的会战中,战略上进攻的蒙古一方却相对有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战略的主动权,是掌握在进攻方手中。尤其蒙古人多为骑兵,机动力远胜明军,来去如风。他们可以决定何时集中兵力,攻击某一地点,而明军却无法预知,只能被动防御。大明东北的边军虽然有十余万,但分散在数百里战线上,若是处处平摊,便只能处处单薄。对东北的明军统帅而言,很多时候这种攻防战更像是赌博,猜对了就守住,猜错了就失守,再严重一些的,可能就是整条战线的崩溃,甚至京畿动摇。♀
王忬听完幕僚的汇报,起身来绕过帅帐,在地图前来回踱步。他虽然久在边关,却也难以判断,这次库腾汗的真正目标到底是哪里。另外还有个问题也困绕着他,那就是钱粮。打仗烧的是钱,休说额外的抚恤犒赏,单只是日常维护,便是开销浩大。偏偏大明朝的钱库从来都是紧巴巴的。
而今年尤其如此,各处缺口都多。朝廷节衣缩食,京师官员连续三个月只给半俸,勒裤腰带弄出点钱来,据说都发到山东赈灾去了。所谓大河无水小河干,朝廷既然穷到了这种地步,边军单是正常维系的月粮都并不充足,更别说调动打仗所需要的行粮了。
而至于犒赏,对不起,户部是不管这笔银子的,需要等待内帑调拨。可谁都知道嘉靖万岁爷自个的内库还不够他做道场的,而且常年穷的掉渣,指望这笔银子,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钱粮不济,军士自然士气不振。来自阵营内部的这种压力,却是比外来的蒙古人更要命的问题。
眼看王忬这般踌躇,有蓟镇总兵张承勋出列道:“大帅无须过于忧愁,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鞑子寇边也不是一回,年年如此。虽然此次的动静大了些,但咱们只要把通往京畿的几处布置重兵,防止鞑子蹿到天子脚下。其他防线,尽量顾及。咱们但尽人事,堵不堵的住,却是由不得咱了。”
王忬闻听,摇一摇头道:“张总戎此言差矣。我辈食君禄,当报君恩,怎能有这等怠惰想法。鞑子年年寇边,掳我百姓,荼毒万民,边塞百姓所受之苦难,你又不是看不到。京师安危,自然要放在首位,然而就算其他地方被鞑子攻破,难道不是一样的烧杀抢掠,百姓遭难?那库腾汗此次调兵遣将,与往年大不相同,老夫看来,此獠定有图谋,或许将倾巢出动,大举入寇。老夫既守边关,此次定要安排罗网,叫那库腾汗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从此不敢正视我蓟辽!尔等也需拼死而战,有畏敌不前者,军法无情!”
眼见老督宪这般慷慨激昂,众文武无不感激。坐在上首一直聆听分派的监军御史祝焕章,却轻咳一声道:“老督宪,且慢安排军情。就下官所知,朝廷方面已然派来天使传旨,命您老择机发兵救援济南。此刻山东那边的消息也已传来,确有一支鞑子兵马犯境,如今商河县的一支官兵已经覆灭。若是济南有失,万岁必然加罪。依下官看,这库腾汗的大队尚未犯境,还是应先派一支兵马去救济南才是。”
纯按官衔来说,王忬身上有右副都御史衔,属于祝焕章的上级。只是大明讲究个大小相制,以卑凌尊,所以祝焕章以监军御史身份发言,作为蓟辽总督的王忬也不能轻忽。
一般来说这监军御史都是很讨厌的东西。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干预军务,但是拥有向皇帝打小报告,以及弹劾军事主官的权限。而多数监军御史秉持的作风又是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他们充分发挥着两种权限,往往就与所在部队的最高长官之间摩擦频起。只是这祝焕章却是个例外。他为人宽厚,又素来景仰王忬为人,因此这二人合作的十分默契。
王忬对祝焕章也颇给几分面子,当下道:“祝中丞,如今库腾汗虽然尚未大举寇边,然而异动频繁,可谓大战一触即发。军情紧急,北线边军的各路人马皆有安排,连老夫的标营,也全都有用处,就这般也是捉襟见肘,老夫恨不得再从内地调他数万卫所兵赴援,却哪还有多余的兵力去救济南?况且那奏折我看了,里面写的分明,虏骑不过一二千人之数,而山东全省各路兵号称十万,济南内兵马也有近万,凭借高墙和数十尊火炮守城,万无一失,何以还要老夫发兵?简直是不知所谓。再说朝廷来的也只是个中官,所持者,中旨也,未经内阁票拟,老夫却不能奉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岂能因一中旨,将北国千里防线视为儿戏?”
祝焕章看了看左右,心道:在坐之人中,便有那严嵩老贼的党羽。王督宪襟怀坦荡,固然值得钦佩,可是这番直来直去,却非是自保之道。更何况,中旨不奉,也要分个场合。你是边军大帅,此时不奉诏,就不怕被人当做谋逆?天子可不会管你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自来骄兵悍将,朝廷大忌,你这根本是自己往刀口下送。
祝焕章不能眼看着老上司闯下大祸,忙拱手道:“老督宪还请三思。这道中旨虽未经内阁批复,却是万岁亲自发出。若是不奉,他日万岁震怒,我辈当如何处置?况且钦差奏折中也写了,济南富商王玄被拿。这王玄,当初与老督宪攀过同宗。如今说他是白莲教反贼魁首,若是牵连起来,老督宪怕也是难以月兑身。此时若不发兵,他日只怕被有心人借题发挥,难免授人以柄。”
王忬闻言并未接话,他何尝不知对方说的有理。这钦差严鸿可是严嵩的恩养孙,若是在济南出了什么差池,严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老奸臣害死的文武,为数不少,当初督战西北的曾铣便吃他拿了,还稍搭上一个夏言夏首辅。而自家的儿子王世贞,据说和严嵩之子严世蕃颇不对路,估计严嵩早就看自个不顺眼了。这次再不救济南,恐怕王家和严家的梁子也就越结越大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天子的旨意。不出兵济南,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天子又如何肯放过自己?若是个阿谀奸佞的,此时自然是先救阁老孙子,图个态度正确,站队明朗,以保全自身为上。可王忬一心为公,不涉于私,自然不肯擅自为那动摇边防的事。(未完待续……)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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