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固想出名,但他不是疯子,也要考虑自己的得失利害.为了名声,坚持杀汪直这个是底线,没什么可说,但这不等于说他非吃多了撑的,要和胡宗宪死扛到底。他毕竟是读书人,明经进士出身,自然不会有那种认为既然得罪了,就必须战斗到底的小白思想。
严鸿从中搭桥,让自己和胡握手言和,这肯定是好事。再说胡宗宪只要能同意杀汪直了,自己也就失去了抬杠的空间。而且到时候三人共同大破倭寇,名留史册,万古流芳,这却也离不开胡宗宪的运筹帷幄。
一想到这美丽前景,王本固只觉得一阵飘飘然,强压心头狂喜道:“严公子,这倭寇靠金银收买无知百姓,杭州城内多有其党羽。若是我远离府衙,只怕有人胆大包天,放走倭寇酋,岂不糟糕?”
严鸿道:“这也无妨,咱们这次就来个破除陈规,这酒席啊,就设在这监狱外面。邀上杭州知府周伯符作陪。监狱外围,再由督标营抽出一支人马负责警戒,与里层的衙役民壮彼此配合,又互相牵制。若是走失了人犯,胡宗宪自也月兑不了干系。王公以为如何?”
要知严鸿其实比王本固更在意监狱的防卫。汪直身份非同小可,要是被人用毒药毒死,或是舍命刺死,那可就无可挽回。只是见王本固布置的井井有条,监狱内外戒备森严,他又亲临一线督阵,倒是保证了汪直的人身安全,不至于受到宵小暗算。他本来也想先探监看看汪直的情形,但转念又想,现在看,没什么用。自己又不能把人劫走,相反要是引起王本固的疑心倒不美。
王本固一听便彻底放了心。这么个情况如果真有人劫狱,自个也不放丝毫破绽。喊声一起,四面兵马齐出,还怕那劫狱的飞了?更别说附近还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里还驻扎着盐兵,外围再有督标营,几家势力彼此牵扯,互相监督,谁也弄不了鬼。
严鸿又道:“王直指,眼下倭寇大军压境,看守人犯的事就辛苦王公了。待定打破倭寇之后,这汪直到底有何图谋,他嘴巴再硬,我锦衣卫的秘法,却也不是吃素的。届时,却要以此来回报王公。”
王本固笑道:“那就有劳严玺卿了。”
等到严鸿告辞,返回总督衙门路上,胡柏奇嘴里骂个不停,把王本固的十八代祖宗都挨个来发生超友谊关系。严鸿安慰道:“胡老兄何必如此?这些御史就是骂人的,你不让他们骂人,他们吃什么?而他们骂人,自然要找出名露脸的来骂,否则怎么显示自己的威风?如今可着江南几省,还有谁比胡伯父更出名,更有权势,他不骂胡伯父骂谁?其实有人骂总比没人提好,你看有人骂那个从不惧内周伯符么?”
他说的周伯符是杭州知府,此人说来是严家外围人马之一,当初考了进士后,想要投入严家门墙,又无门路,连名贴都递不进去。后来辗转周折,总算拜到严家大总管严年门下,上手本时,都要写“顶上恩主严萼山”,通过这层关系总算外放了个知县。后来因他孝敬足,肯下血本,老严嵩才抬举了他个杭州知府,也算是让他收回本钱。
这周伯符当年未发迹之时,为了凑足上京赶考的盘费,只好娶了本地一位富商之女。这位姑娘却是当地有名的女中魁首,自幼学的一手好拳棒,等闲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过门之后,一来武艺了得,二来使的都是她的钱,自然在家中嗓门就粗。周伯符寻花问柳、纳妾讨小,一概不准。偶尔和丫鬟偷偷模模,若是被夫人逮到,少不得就是一通拳脚,外加罚跪等等。
他为人又好面子,最怕同僚知道此事,所谓欲盖弥彰,每与人闲谈,他总要先扯到惧内上,然后大谈一通自己在家中如何霸道,夫人如何惧怕自己,如同老鼠怕猫。又写了本话本小说,刊印出版,在江南流传甚广,话本中他乃是上界凶鸟伯符,行走于五方世界,域外乾坤,任意妄为,无人可制,也算是过足了瘾头。可是他的底细,又有谁不知道?
曰久天长,这从不惧内周伯符的名头算是传了出去,他靠着这绰号在官场里,倒是混了个不错的知名度。因此严鸿来到杭州,对别的地方官没印象,对他却是清楚的很。
胡柏奇听他提起周伯符,也哈哈笑道:“这周老倌的季常之惧,也是咱浙江的一桩趣闻,不过不只是他,听说就是那位武功盖世的戚继光戚元敬,也是个惧内的。此道不孤,此道不孤啊。”
二人回了总督衙门,见了胡宗宪,说明以往。胡宗宪道:“严公子邀我一起联名附署,王本固其心一安,自然倒是不会急着杀汪直。只是如此一来,万一天家准本,又该如何?”
严鸿道:“我在福建时,已经向朝廷上了本章,请赦汪直,这道本必然在我们这本章之前进京。再者么,就要劳动青藤先生,写一道求赦汪直的折本上去,这几道彼此矛盾的折本交到天家眼前,至少可以挡住那道斩杀汪直的圣旨。”
徐文长拈髯道:“严小相公所见甚好。这一番话说了,王本固断不会再寻机先杀汪直,咱们便有了转圜的机会。只是这只能说暂时吊住了汪直的命。有文事必有武备,汪直既然已经被拿,那么必然有一部分倭寇会大举进攻。对这些贼子,须得迎头痛击。若是这一战我能打赢,把那些敢于犯境的倭寇痛剿,那么一则威慑余党,二则捷报上去,天家龙颜大悦,再给汪直说话,乘胜赦罪,以彰显朝廷仁德,也多了几分底气。相反,若是不幸打败了,这军兵损伤惨重,生灵涂炭是一个,二则倭寇气焰嚣张,必然裹挟更多人马来犯。三则天家闻兵败而震怒,此时再要赦免汪直,那就成了朝廷畏惧倭寇,汪直便是想不死也不成了。”
严鸿也知徐文长这点子是对的。所谓打赢了一切都好说,要是官兵给倭寇打败了,皇帝就算为了朝廷面子,也非得杀汪直不可。他点头道:“这调兵遣将之事,却是胡老督宪和徐先生的专长。这俞大猷、戚继光诸位将军,都是今世关羽张飞,而倭寇里面,一心想打的不过是陈东、叶麻、辛五郎等几路,以我全力,对他半数,应该能占上风。我带来这一艘佛郎机人的盖伦船,还有封舟,都是船大炮多,可以支援一用。等打赢了,再求天家赦免汪直。那王本固冥顽不灵,合该咱们用个谋略,算计他一通,让他在浙江出个丑跌个跟头,以后看他还摆不摆那清流架子。”
徐文长又道:“这道本章上去,城中那些遭瘟的富商,也能消停消停,再狠狠敲他们一笔军饷,才是正经。”
众人计议已定,就由严鸿,胡宗宪亲往知府衙门,找到杭州知府周伯符之后,当晚备酒菜,召女乐,就在这监狱外面扯起帷帐,与王本固来了场火线酒宴。又由胡三少爷胡柏奇点了二百标兵,于那监狱外围布设一层防线,防范有人前来行刺。
杭州知府周伯符生的身高六尺,体格雄奇,文人长了个武人相貌。
若是初次见面,多半还要以为他是个武将。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个赳赳男儿,却是畏妻如虎,连纳妾都不敢。今晚上这酒席他列席陪酒,此时风尚,宴会中多有记家陪酒,杭州船娘又天下有名,他这才沾了沾光,由个出名的粉头伴着吃酒。只是严鸿放浪形骸,与身边的船娘动手动脚,那粉头不住的娇笑,撒娇发嗔,周伯符却如个老佛入定一般,对身边美人连一个指头都不敢碰。
胡宗宪笑道:“周太守,你怎的如此拘束?难不成今曰你我同僚饮宴,还担心夫人打上前堂不成?”
周伯符道:“大帅说笑了,贱内畏我如虎,怎敢打上前堂?只是下官最近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来来,不提那败兴的人,咱还是吃酒。”
王本固放下酒杯道:“吃酒的事倒不急,吟风弄月,诗文唱合也有的是时间。咱还是先把大事定下,再做道理。倭寇猖獗于海上,搔扰东南,荼毒百姓,实为朝廷心月复之患,今汪贼被擒,老大帅不知做何主张?”
胡宗宪道:“此事说来惭愧,当初胡某一念之差,竟然信了这倭寇的自新之语,谁知他潜入杭州,却是想要里应外合,烧杀我江南之地?多亏直指见事明白,才不至于让胡某铸成大错。胡某定当附署上本,乞斩汪贼,以减我罪孽之万一。”
严鸿笑道:“此言差矣。王直指识破汪直图谋,拿获罪证,更将此逆擒获,固然是功劳非浅,胡老大帅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诓得汪直来杭州就缚,省了无数的气力,又何罪之有?我此番定当上本朝廷,保举二公的官职就是。只是此一番还要面临战事,到时候你我三人还需要同进同退,才能保东南不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