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掌柜心目中,曾大侠那是何等样人?想当初山西、陕西两地的西商子弟斗殴,眼看就要出人命,还不是曾大侠联同本地的阎大侠、高大侠等人出面调停,才免了这场争斗。那得是多大的面子,除了丹阳邵大侠之外,谁还能比的上曾大侠?怎么如今曾大侠给人当长随,这位公子看着确实年少英俊,身边美眷不少,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高人啊,难道这居然就是能与丹阳邵大侠一般平起平坐的人物?
严鸿笑道:“纪掌柜,莫听曾大侠乱讲,我是曾大侠的一个晚辈,奉家中之命,出行商。因怕出了闪失,请曾大侠护我平安。我在家中之时,就有个毛病,好管些闲事,纪掌柜不妨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若是银钱上的事,我或许能代为垫办垫办,也说不准。”
纪掌柜倒也是个地里鬼,于街面上的事十分熟悉,加之热心,于这件事上本就想要出头,只是自身没这份本事,听严鸿问起,觉得这人纵然管不了,若是肯和曾大侠那说句话,说不定也能救下那一家来,便与严鸿分说。
扬州城内要说热闹所在,保扬湖得算的上首屈一指。河岸两边,多有盐商大贾,修建自己的私人园林。这些盐商有钱,修的园子也是追求尽善尽美,不吝金钱,因此吸引得无数游人流连观赏。便有一家外来的人家,动了心思,在这保扬湖畔,开了间小小的茶馆。卖些茶汤饮食。后来又开了饭店。生意甚是红火。
按说这是件好事,可坏就坏在这老板娘是位美貌的佳人,还是个寡妇。自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开这买卖,少不得要出头露面,便有些闲人打上了这老板娘的主意。本来老板娘也是有靠山的,据说与扬州锦衣卫百户所百户萧人雄相熟,有锦衣百户的面子。还有些军余在那弹压,也没哪个无赖敢来撩拨。
结果最近闹倭寇,扬州城内戒备森严,便是出城都大受限制。城内绰号叫做张半城的张永富员外闲极无聊,领着一干帮闲出来闲逛,正到这间茶馆饮茶。却一眼看中那位老板娘的爱女,那姑娘今年正值碧玉之年,生的清秀可人,如花似玉,一下子就把张员外的魂魄给勾了去。
张员外差下人去打听。知道这家的男人当年也曾是锦衣卫中的百户,后来不知怎的犯了事。女眷还入过坊司。张员外却也不在乎这些过往,直接派人去下聘,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做填房。彩礼只管张口决不还价,另外八箱八抬的陪嫁,按照最高规格准备,钱由张员外出。这家还有个小儿子,正在进学,张半城员外更是许诺,保这男孩一个举人前程。至于家中其他人,也全都搬到张家来住,由张大户来奉养。
要知,此时商人的地位已经不像明初时那般低下。正德三年状元,嘉靖朝礼部侍郎吕楠曾在回答弟子问题时,说过:“商亦无害。但学者不当自为之,或命子弟,或托亲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养何所取给!”而商人子弟可以做兵部尚书,可以做翰林院的庶吉士,谁还能说商人地位低?如今像张大户这等人家,等闲人想攀都攀不上,何况还是教坊司的出身?
这家人里,出来做生意的只是二娘,正室娘子在家未出来。媒人一去,一提是过去做填房,是正妻,便说动了那家的正室娘子。可是没想到那小姑娘却死活不肯,寻死觅活的不嫁。
那位老板娘也把自己的姐姐数落了一通,说早已打听过,张家两个儿子,妻妾成群,哪来的正妻位置?那媒婆说的三少爷,早已经死了,难道去做冥婚?分明是那张大户存心不良,估计是要效楚平王故智,名为娶儿媳,实则公爹截吃。至于什么接一家人去奉养,分明是存着大小通吃的心肠。那包一个举人功名,先不说在国朝较为严格的科举制度下,这种承诺可靠性几何。若是将来他玩腻了之后,翻脸无情,把一家子都赶走,难道还去找他要个举人?
那正室一听,也知道自己把事行的差了。但是张大户眼见正途不通,竟转手拿出一份婚书,说那家的姑娘当初已经许给了自己死去的儿子,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便要花红轿子来抬人。
严鸿听到此,心中已然猜出了八分,问道:“那户人家姓什么,纪掌柜可曾知晓?”
纪掌柜道:“知道的知道的。那家的男人姓莫,叫做莫怀古,当年办差下江南,还在我这店里住过,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啊。当年要不是他伸手相助,我那可怜的闺女啊……算了,过去的事不说了。真可怜,人一死茶就凉,家眷受此勒逼,旧日袍泽居然没一个肯出头的。萧人雄萧百户,算来还是与她男人有些交往的,可是依旧不肯出头帮忙。若不是这家的那位二娘有些见识,居然跑到丹阳邵大侠的别院门前去哭秦庭,怕是此时早被张大户抢到家里去了。”
严鸿道:“甚么邵大侠,是说那邵方还是邵景,这哥俩能管的了这闲事?”
纪掌柜闻听,急忙摆手道:“公子,说话谨慎些,邵大侠叔侄的名讳,可不是等闲能提在嘴边的。门下三千客,城南五尺天,邵家可不是等闲人家。家中养着那许多食客,都是一诺千金,重义轻生的豪侠人物,若是听你语气不敬,当心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您说的邵小英雄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我们这边提起邵大侠便是指叔叔。他虽然是丹阳人,可是在扬州也有别院,偶尔也来坐坐。按说凭邵大侠的名望,未必不能震住张半城,可奈何张半城这事上占住了一个理。那莫家的大娘子说,自家姑娘未曾定亲,可是那婚书上的签名,便是找了几个老夫子来,都说是莫怀古的手笔,混赖不得。邵大侠即便再了得,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严鸿道:“既然张大户的儿子早死,难道这日期上看不出问题么?”
纪掌柜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几个老朝奉都说不是伪造,别人有什么办法?尤其最近闹倭寇,邵大侠坐镇丹阳练勇保境,也分身无术,只让手下送来个条子,说一定要按大明律行事,不可有恃强硬抢的行径,其他的事,他也不便插手了。后来听说是那家的二娘曾说过,她家丫头是许给那位奉旨南下的严钦差做小的,您想想,这不是瞪眼胡说么?严家那是什么人家,若真是与他家做小,还不早接过门去?再说又没个凭据,凭什么信?邵大侠那又偏生和严家有些不对,这事便不想管,免得落一个攀附钦差,阿谀权贵的名声。”
严鸿道:“那既然如此,这家人怎么不去钦差行辕,去投递文书,请钦差来为她家出头?”
“谁说不是呢?可是张家的人,看守极严,据说又买通了巡检,不让她们一家人离城。自从倭寇一起,这扬州城就盘查森严,没有路引,严禁出城。您说几时这么严查过路引啊,而那衙门里,早被张半城买通了,谁能为她一家几口开路引?我等虽然看事不公,奈何惹不起张半城啊。为个不知真假的事,去钦差衙门,弄不好挨顿鞭子,回来还要被张半城算计。这不看着曾大侠到了,就希望曾大侠出面,与张员外谈一谈,或许张员外卖个面子,就把这事放过了也未可知。”
曾石方心里有数,张永富张半城这等富翁,又结交着官府,自己这等江湖豪侠,在对方眼里实在是一钱不值。便是讲打,对方的家丁护院多,还勾结着灶勇,自己整个雁荡派都白给。不过如今自己身份变了,靠着钦差这棵大树,就不把这土豪放在眼里了。当下道:“纪掌柜放心,这事既然我家公子知道,便不会放手不管,定然救这一家人月兑险就是。”
严鸿问明了莫家的居处,面沉带领众人,走出客栈,直奔莫宅而去。龙入海道:“公子,要不要拿您的腰牌,去把浙兵调来?或是调来标营。万一张家引来灶勇,只怕咱寡不敌众,要吃亏。”
王翠翘笑道:“老爷子果然把细,不过放心,如今听说钦差要来,他们行事上多有忌惮,必不敢大张旗鼓,带兵来抢人。再说鸿弟只是去看看,也起不了什么冲突,不过张半城敢来夺小弟的女人,那便活该他倒运了。”
严鸿道:“翠翘姐,你当初说的事,我记在心里,张半城不管有没有这事,我都饶他不过。”
他二人如今已经明铺夜盖,肆无忌惮,只是称呼上,公开场合仍以姐弟相称,做个表面文章而已。不过这些亲随谁敢多说什么,只能当没听见。黄河双侠虽然看着有些别扭,但这种阴私之事,也不好过多干涉,再者又不涉及到大节,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