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后宫忙着准备太后花甲寿宴,可谓极尽排场,便如同这炎炎夏日灼华,人人都赞当今陛下乃孝悌礼仪之君。
各宫妃嫔争相献礼,恨不得寻来天底下最珍奇的异宝,以讨太后欢心,谁不知道皇上对他母后感情至深,能俘获太后的心,便离得宠不会太远。
淑妃的龙凤攒珠玉屏,宜妃的南海红珊瑚头冠,贤妃的如意锦,德妃的金银绣,好似群芳争艳,不甘落后。
林清清如今正得宠,太后对她的性子很是满意,倒比对那姚氏上心许多,林清清自然懂得分寸,便趁热打铁,时常往慈宁宫侍奉。
苏嫣却最是淡然,兰若见自家小姐丝毫没有送礼的意思,不禁暗自提点。
b5o就在慈宁宫渐渐消停的时候,苏嫣便择一良日,只备下两匹扎染的阮烟罗,只身携了靖文同去拜见。
翌日,便从后宫流传开去,大殿下两岁通文做赋,亲为太后诵《孝经》,年小而知孝悌之义,诧颜大悦,更是在朝堂上引起不小反响,更有甚者,大胆上谏,抛出册立太子的言论。
而后,皇上便将靖儿唤至上书房问策,靖儿早慧,心性品德却已初见成形,苏嫣知他虽对自家薄情,可待这儿子却是极好的。
在众人的称赞颂扬之中,苏嫣却隐隐有些彷徨,于母亲私心而言,靖儿尚小,皇权之路往往太过辛苦,到头来并不见得平安一世,追求权势,便意味着舍弃太多,她不能确定自己心意。
可退一步来讲,若靖儿不能继承大统,以如今形势,其他妃嫔次第有孕,若是再有皇子出生,难保不威胁靖儿地位,此路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则死路一条。
至少如今瞧来,形势尚且有利,且看姚婕妤和林清清这胎如何才是——
才下了朝,皇上便往玉眠池而去,白芍药正值花期,自然是携佳人赏景。
从前苏嫣曾随口说喜欢芍药,段昭凌便独独邀了她一人,欲要给她备一个惊喜。
可眼看时辰已过了许久,日头已从云间穿过,就要西斜,苏嫣却迟迟未能现身。
王忠明见皇上面色不善,便忙地吩咐婢子到凌烟阁传讯,萝儿急匆匆回来,只道,“夫人在凌烟阁哭得泪人一般,陛下您可要去瞧瞧?”
段昭凌原本有几分不耐,闻言便撩袍起身,“摆驾凌烟阁。”
一路心神不宁,遂望见凌烟阁外头空无一人,婢子们皆是挤在内苑,苏嫣竟是不出来接驾,更奇的皇上丝毫不介意,而是直奔内殿而去。
苏嫣独自坐在内帏,只捧着一绢信帛,段昭凌赶到时,便瞧见这么一副美人垂泪的景致。
心头的怒意登时消减了,遂安抚一番,苏嫣见他来了,泪珠子更是止不住,那梨花带雨的俏模样,任谁瞧着都心生怜爱之情。
“莫急,慢慢说给朕听,若是有人唐突了,朕自为你做主。”
苏嫣点头又摇头,便抽泣着道,“母亲方才托人来信,说是…是父亲奉命巡查漠南番郡,至今未归,离来信回程的时日,整整晚了七日…如今音讯全无,母亲急的旧疾发作,臣妾怕…怕父亲万一…”
说道此处,苏嫣已泣不成声,段昭凌眉峰紧蹙,政事繁忙,他当真是忽视了,“不许说傻话,苏卿身手了得,漠南荒芜,定是途中有事耽搁,朕这便分派哨兵加急传信,但有音讯便告知于你。”
几番安抚,苏嫣这才止住了哭,段昭凌便要陪她散散心,苏嫣却淡漠地回绝,只闷在殿中。
段昭凌瞧在眼里,疼在心上,又怕她独自想不开,遂将她带至云宫,贴身陪伴。
苏嫣始终静默异常,坐在一旁心事重重,那萝儿不小心撞翻了灯台,显些碰到苏嫣的手。
段昭凌便苏嫣护到怀中,对那婢子大加责罚,吓得从旁侍者各个谨慎,生怕触怒龙颜。
后半夜里,忽而一道急报传来,段昭凌已有预感,便避开苏嫣,起身往外阁去。
“苏大人原本按时还朝,奈何如今漠南初定,虽有姚将军稳定局势,可见长乐王动身回京,那南越蛮夷遂趁机作乱,随行侍卫死伤大半,苏大人生死不明。”
段昭凌拍案喝道,“何为生死不明?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接着查下去!”
“是,微臣即刻便办!”那信兵急急下去,段昭凌徐徐在殿内踱步,苏复是他派去,为的是同姚祁峰联合,牵制沈尚书党羽,不想却突生变故…
“去信姚祁峰,朕要知道详细情况!”
王忠明垂着头,神态隐晦,冲他使眼色,段昭凌猛地回头,便见苏嫣只着了轻薄的寝衣,木然地立在内门下,倚着红漆柱子定定将他望住。
段昭凌知她听了去,正要出言劝慰,苏嫣却是猛然回身,细纱寝衣委地,转头往内室跑去。
他心头一沉,便抛下王忠明等人,追了过去。
苏嫣掩住口,一路啜泣,段昭凌一把将她抱住,捞在怀里,不住地替她抹泪,“消息并不确切,苏卿不会有事。”
“段郎莫要骗我,父亲生死不明,只怕凶多吉少…”
“朕向你保证。”段昭凌吻住她的额头,却被她挣扎开来,那目光中的幽怨刺人,她轻声道,“于陛下来说,最多便是失去了一名臣子,而于臣妾来说,却是生养我的父亲,世间至亲血肉,您如何保证?”
苏嫣执意要回?a8柩谈蟮却??3?握蚜枧闼?厶诹舜蟀胍梗?帐强翱昂逅??拢?闵铣?チ恕?br/>
谁知下朝赶回来,已不见人影。
苏复出事,出乎预料之外,虽不是她真实父亲,但也有份责任在内,说不触动定是假的。
只是还没到刻骨的地步罢了。
可她此刻却生出一个更为大胆的设想,才行至玉阳桥外,便迎面碰上了宜妃和阮昭仪。
夏姬之死,本已是埋下过节,这会子狭路相逢,更是怨恨深深。
“苏妹妹的家事,本宫有所耳闻,真是教人叹息。”宜妃阴阳怪气儿,明摆着是看戏的姿态,苏嫣少不得做出悲戚的神态,那阮昭仪便道,“臣妾今日还在想,娘娘有句话真个是对的,平日里多积些德行,害的人多了,总会报在自家身上的。”
宜妃点头,“是以做事不可太过歹毒,否则有损后代福泽,如今眼见姚婕妤和菡婕妤都有了身孕,有人却占着恩宠,却不能开枝散叶,不得不说是造化。”
“想来宜妃娘娘如今膝下无子,也是这个道理了。”苏嫣**树下,阴影打在她柔白的脸上,宜妃微微一窒,却听她进一步逼视,“有人打我的注意不打紧,可若是牵及父母,我自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谁若是要对我父母不敬,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饶她,定要血债血偿。”
宜妃和阮昭仪被她阴狠的神色惊住,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胡言乱语,本宫瞧你是疯魔了。”
苏嫣盯住她们二人,飘忽道,“很快便见分晓,臣妾告退。”
 b5o;转过玉阳桥,苏嫣却不回殿,往西边走去。
段昭凌派人四下搜寻,大动干戈,最后在盘湖边发现了苏嫣。
“你可知朕有多担心?”段昭凌终是没有责怪,苏嫣竟真在他眸子里瞧出了关怀的意味。
“此地毗邻西门城楼,臣妾便想在这里等着,盼着父亲的消息。”苏嫣伶仃站着,任谁劝说亦不为所动。
嫣蕊夫人整日不思饮食,思郁成疾,非但急坏了皇帝,也急坏了一干侍奉的宫人们。
段昭凌瞧在眼里,疼在心头,奈何苏嫣始终不说话,近在咫尺,却教他模不到,每每念及于此,他便无端地烦躁,可一对着她,又无从发作。
如此几番下来,段昭凌的心思都放在苏嫣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批阅完最后一封奏章,段昭凌伏案起身,头一件事,竟是想到去凌烟阁陪她。
坐上御撵时,就连他自己也有行惚,不知不觉间,早已放不下这女子,身边莺莺燕燕过眼,独她不同。
苏嫣淡淡迎驾,又淡淡回房,不售黛的脸庞,静地教他心慌。
瞧见桌上冷掉的羹粥,他的眉头蹙地更紧,叹道,“嫣儿,朕要如何做,你才能宽心?你说甚么,朕便都允了你。”
苏嫣背对着他,眸色一动,轻声道,“臣妾如今只有一个念想,便是归家陪着母亲,一同等待父亲消息。陛下,你可否恩准?”
苏嫣深深拘礼,段昭凌忙地将她托起,思索了片刻,执起她的手,“那便以省亲之由,允你出宫归家四日,好好陪陪你母亲,届时,朕亲自去苏府接你回来。”——
归省之礼,素来只有中宫皇后有次殊遇,很显然,皇上再一次为苏嫣破了例。
御赐的仪仗十分隆重,婢子随从分列两旁,苏嫣的凤轿行在前头,数辆辎车紧随其后。
由午门而出,穿过长安街,路途百姓停步,有侍卫护驾,轿帘深深,一丝不露。
待行至西桥时,轿子便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何事耽搁?”苏嫣本在轿内思量,如何利用着来之不易的机会,将父亲遗物寻出,却被骤然打断。
“回小姐,前面竟被大队军马堵住了去路。”兰若隔着帘子回话。
“探查清楚,咱们先慢些。”苏嫣捻起帘子一角,余光瞥见不远处那浩荡的军马,清一色胡马戎装,断非京畿卫尉,瞧着,倒很像边关阵仗。
不一会儿,兰若便探听出来,“前头守城的官员说是长乐王兵部提前抵京,现下正过了南城门!那长乐王早晚不来,就赶在此刻,真个是误事…”
兰若小声嘟囔着,便吩咐起轿。
时下厩百姓商贩,听闻长乐王回京,便都抛下手头做活,争相从各向赶来,或等酒楼,或沿街边,皆是翘首以盼,争相一睹那传闻中长乐王的风采。
两列纵队骑兵飞驰而出,日光下刀锋锃亮,气势逼人,只瞧着护卫,便有肃杀之意。
&nbs5a8p;百姓们交头接耳,一些个胆大的妇人们也顿步探头,便在兵马布阵停稳之后,一阵厚重沉闷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由那声音劈开处,队列分立两旁,一溜乌黑的骏马映入眼帘。
那鬃毛油黑透亮,比那名贵的黑珍珠更炫目刺眼,而马上之人却是一身银白色甲胄,墨发高束。
许是气场过于慑人,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闭口,登时满场鸦雀无声。
苏嫣本在轿内听到外面喧哗,可片刻便静了下来,遂知想必是那长乐王现身了。
兰若抬头,一时呆在当下。
如何来描述眼前人的风华,这男子不同于她所见识中的任何一个,亦不同于所有京畿贵胄子弟。
黑马白甲,衬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肩宽背直,那略偏麦色的皮肤,像是经由黄沙大漠打磨出来的雕塑,英武而肃立。
那张脸细看之下,五官俊朗,比之当今圣上,却多了一份凌厉,周身散发的气质,如天神,亦如修罗。
刺目的光华,从他手中的长戟上反射而出,整个人便沐浴在夏日午后的盛阳中,教人见而生畏,却又再难忘怀。
苏嫣的凤轿晃悠悠,而后骤然止住。
便听外头有人策马上前,指点道,“来者何人,挡住去路?”
兰若便答,“休要无礼,这轿中正是我家小姐,当今的嫣蕊夫人,倒是你们先拦了路去。”
却不想那人竟是deo哈哈一笑,粗声道,“甚么夫人小姐的,我家将军征战南北之时,你们主子还不知在哪呢!还不快让开!”
想来是常年镇守边关的兵将,说话皆是直言不爽,不拘小节,她从前便知,文武素来相轻。
文臣道那武将乃粗鄙之人,武将又讽那文人酸腐不堪,只会动嘴。
兰若见他大大咧咧,出言不逊,便提高了声音,“你这人怎地恁般无礼,还不下马拜见!”
“老子平生只拜两人,一是当今天子,二是我家将军,不认得甚么夫人小姐!”
兰若气急,当真是秀才遇上兵,分辨不得了。
“兰若,那便让将士们先行罢。”柔婉娇女敕的女声,从布帘深处传来。
那马上士兵身子一动,从未觉得女子的声音也可这样动人,便扬了扬手中长刀,“还是你们主子明理!”
“周北,退下!”
一道偏为低沉而朗利的男声响起,那先头士兵登时大喝一声,迅速闪至一旁,噤声不语。
苏嫣初闻此声,便觉得仿佛那大漠的黄沙漫卷而来,那是经年磨练而就的嗓音,昭示着如此不同的身份。
“君臣有别,请夫人先行!”
他说话时,不经意间的眼神,淡漠而沉静,却教兰若觉得寸步难移,如此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王来了……
小苏苏回家了……
某繁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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