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句话,冷澄沉默了下来。
两人互不理睬,总算等到了车夫来接。
车夫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听说大人得罪了夫人,今天是专程出来陪夫人散心的,要我说夫人也是任性了些,爷们儿在外面难免过的不顺,女人该多体谅男人才是。”
倚华头抵着车壁:“大哥,大哥,是我管你叫大哥,你干嘛替他说话?”
车夫挠挠头:“就算是娘家人也得讲理不是,妹子啊,这个……。”
倚华嘟嘴:“行了,行了,大哥您别说了,您自己就是大男人,肯定向着他说话,我不听了。”
车夫呵呵一乐,冷澄还是冰块脸。
倚华心里都看不起自己,专程散心?假的。得罪?假的。体谅?我体谅他,谁来体谅我?别人触手可及的温暖眷恋,对自己来说只是一场接一场的戏,演不好蒙不住别人,演得好蒙不住自己。
其实何必对冷澄有什么执念呢?只不过是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只不过是个勉强依靠的肩膀。以前第一次被亲生父母送给别人,第二次被过继的伯父伯母送进宫里,两次被抛弃,进了宫还差点为好姐妹顶罪,人生都这样了,若是还对别人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执迷不悟吧。
演戏,说实话没多少用,但是不演戏,会更麻烦吧,演戏最起码能少受点苦。
清醒着痛苦,也好过糊涂地快乐。
又一次回到了晋州城,众人看冷澄都多了些鄙视,外面道貌岸然的,还不是个妻管严。中间有些心思活络的,便巴巴地买些首饰香粉地送给冷夫人,冷澄开始是生气的,后来被他家小娘子咬了两句耳朵后,也半推半就了起来。
在历经了几天翻文卷,下乡里,找小官喝茶后,包括莫闻在内的这些官儿都欣慰地发现冷澄开窍了。具体表现为在觥筹交错的时候能勉强喝两杯,众人叫嚣着行酒令的时候也不再黑着脸坐在一边,最上路的一点就是,不再吵着要查什么案子了,(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发现根本查不到什么),也不再摆着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眼高四海空无人的架子惹别人不开心。
不过就算这样,冷大人还是不及冷夫人可爱。见证了那次争执之后,众人都认为冷夫人就是个任性大小姐的脾气,生来就是被碰在手里的,恐怕这次随冷澄来查案也是她执意要来看热闹的结果,第一天的通情达理定然是装的,至于她是怎么在宫里活这么久的,大家一致觉得是有贵人相助。谁知真正接触了,才知道不是那回事。冷夫人长袖善舞,平易近人,说话总能说到人心坎里,对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也知道一点,若是个男子,单凭这迎合的功夫,成就一定在冷澄那块木头之上。
方知微本以为两人去凤安必有深意,回来后就会有行动,还一直犹豫到底要怎么办。可他等来等去,只等得两人和众人“同流合污”,就快穿一条裤子了,只好憋着一腔疑惑愤懑私下来找两人,可只有倚华出来接待他。
他一进来就劈头盖脑地一句:“两位是打算放弃了?不为那老人家报仇了?”
倚华压根就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杯茶:“方大人好大的火气,来杯茶消消火。”
方知微目光炯炯,推开递过来的茶:“我现在就是有火,当时说的大义凛然,诳得我替那老人家办完事,现在就想撇干净了。”
倚华一双柔荑端起茶杯,徐徐吹动着茶叶,看着它们微微地漂浮:“什么老人家?我和大人认识吗?”
方知微语塞:“你……你们……。”
倚华抿了一口茶水:“我们什么我们?方大人当日的话我还铭刻于心呢。没权没势没后台,这身傲骨还是趁早折了去好。当日方大人最是个识时务的,难道过了几日就要来这里卫道了?”
方知微面上浮起羞赧的神色:“我开始是这样想得,可是埋葬了老人家之后,我又……我还是想站你们这边的……。”
倚华咽下一口茶水,就放下茶杯,茶杯碰触到桌面,发出沉闷的一声:“怎么了?方大人,看到些不好的东西,就害怕了反悔了想要积点德了?首鼠两端,反复无常,这可是小人的行径啊,是不是,方进士,是不是,方才子?”
方知微被伤到了自尊,有点无地自容,只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辩驳:“我是小人,那两位又算得上什么?”
倚华又喝上了茶:“我们两个自己选的路,觉得没意思,就换一条。方大人明明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帮我们,现在要找上门来,把救赎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算什么呢?“
方知微听这句句尖刻,几乎要晕厥过去,可眼前又浮现下葬那日的情景,老夫人眼睛都没有完全合上,隐隐透出一丝丝怨愤,让人毛骨悚然。冷冰冰的尸身放入棺材的时候,力工都说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一锹土下去,再一锹土下去,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就这么不甘心地死了。他不难猜到这死,其中也有他的一份。
所以当时听冷家两人暗示有门路的时候,他确是欢欣鼓舞。如果他两做成了事,死去的人应该会安息吧。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初信誓旦旦的冷钦差居然放弃了这个案子,和以莫闻为首的官员打成了一片,仿佛不记得那一天,那个雨夜,那个死去的人。
没人能来救赎他,注定他只能一生背负罪恶感。
他还要垂死挣扎:“你们当真不办这案子了?我可是听说你们不查清楚这案子,就要按诬告罪处置的。”
倚华大笑:“方大人真是天真,好歹冷澄刚被陛下升了官,我们若是现在缴械投降,别说左家,就连定远侯那里也不一定肯赶尽杀绝吧。无非是降级罚俸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借着机会攀上了国丈,将来什么官位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方知微脸色苍白,吐出两个字:“无耻。”
倚华眉目乍冷,茶杯砸在桌上,朝外面喊了一声:“张叔,送客。”
方知微踉踉跄跄走出去,里屋一个声音响起:“有必要把话说这么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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