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恒承平三年九月二十九日,朝堂上风起云涌。
先是定远侯大义灭亲,站出来状告亲侄子左都御史秦如琛为官无状,挟私报复,收受贿赂,虽都不是什么致死的大罪,可罪状七条一条条写的清清楚楚,若坐实,秦如琛这一生仕途无望。
继都察院哗然之后,吏部也平地起了波澜。
吏部主事洛涵弹劾顶头上司吏部考功司郎中冷澄立身不正,与秦如琛有私下交易,对他刻意袒护,乃至于颠倒黑白,置国家大典于不顾。
刚刚从“病”中缓过来,重新上了朝做了官的秦如琛没用多长时间,就站上了风口浪尖。
还捎带上一个冷澄。
皇上对秦如琛为官无状,挟私报复的罪状嗤之以鼻,只一句:“朕不信。”可是当定远侯亲手把在他侄子屋里翻出来的黄金珠宝送到他面前,把牙齿发颤的人证带到金銮殿上的时候,他也只能缄口无言。
为官无状,挟私报复只不过是写来充数,这种罪行太难证实,真正的一击,就是这千两黄金,亲信人证!
人证物证俱在,明知是假,但怎能当着这悠悠天下,朗朗乾坤说一句不信?
九五之尊手脚冰凉,他的国丈真是好手段,没什么转圜余地,就是**果的栽赃陷害,不过谁会相信叔叔会向侄子身上泼脏水呢?
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来,不光是被弹劾得苦不堪言的官员们对他的深明大义感恩戴德,就是这天下悠悠众口也要赞他一声为国弃家,不谋私利!
这一下,弃卒保车,名利双收!
秦如琛还是渊?s岳峙地站在朝堂上,任黄金晃花了别人的眼,他仆人的哭叫扰了别人的耳,他看都不看一眼。
所有人都质问他,他只有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至于吏部的冷澄,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众矢之的。
大多数官员话里话外都是讽他得了报应,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着众人讥诮地笑,笑容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报应吗?说不定真是报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借助些不光明的手段,真正无所掣肘地做点好事,结果就被别人给告了。
若被个眼里不容沙子的清正官员揭了短处,自是认栽。可洛涵算什么东西,前两天还领着他妻子娘家的命令要好好“帮”他做考评,今日就摇身变成正义战士了?
就算他做错,洛涵也不是配得他认罪的人!
不过……。
冷澄抬眼看一下一身寥落的秦如琛,心里泛起波澜,第一次跟人合作就遇上这种事,看来我们都真不是弄权的料,如今到这个地步,是我自己选的。他如今已是身陷枯井,我又何必扔块石头下去?罢罢罢,这点罪我还是一个人担了吧。
他二人已下了决心,倒是坦然起来。龙椅上的萧卓已是气的两眼发黑。
这些罪状纵然不是铁板钉钉,若是做了实,也足以把人从天堂打下地狱。
他一手扶植出来的两个人,就要毁在这党争倾轧中吗?
明知道秦如琛脾性高傲,做了御史后更是高标傲世,特立独行,根本不可能贪污受贿挟私报复。明知道冷澄一腔热血,不畏权贵,就算曾有动摇,污了清白的心,也不到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地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定远侯遥控边疆军政,朝廷上也有势力盘踞,绝对不能得罪的太狠。洛涵身后之人不知是谁,不过他代表的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中下层官员也不可忽视。
这两种势力本该水火不容,却在秦如琛和冷澄的问题上隐隐达成了共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揭短的揭短,简直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这是,要逼宫啊。
剪了他的羽翼,削弱他自己的势力,让这龙椅之上只有望族和官僚的傀儡吗?
双目现出狞厉之色,陡然站起身来,对下面吵吵闹闹的官员们吼了一声:“住口!”
殿上瞬间静默。大多数人都低下头去,只有四个人敢抬头直视他。平静的秦如琛,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冷澄,一脸无辜迷茫的皇弟淮阳王,还有,浑身笼罩在威严之气里的定远侯。
接触到定远侯鹰隼一样的包含着警告的眼神,萧卓心头泛上无力感。
他颓然坐下:“就这样吧,先将这两人交大理寺查办,确查无误后再处置。”
话音刚落,就有卫士上来要将秦如琛和冷澄拖下去,冷澄还是缄默无语,任凭胳膊被扭住,秦如琛倒来了兴致。趁着卫士还没抓住他,往前一扑跪下,笑着说一句:“臣——谢主隆恩。”然后迅速起身:“皇上,臣的病不在腿上,就让臣自己走吧,这事儿,伯父,你是知道的你说是不是?”
定远侯没想到这种时候秦如琛还有心情,有气魄调侃他,这时候一声伯父叫出来,活月兑月兑拿软刀子刮他的面子。
定远侯袍袖一拂:“谁是你伯父?这大殿卫士都是干什么的,没听到皇上谕旨吗,还不快给我拖下去!”
两人被拖了下去,一个什么都不说,只是死死盯住告他的人,像是要把他刻在心里一般。另一个明明被狠狠地抓住,却纵声狂笑,笑声直到他被拖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仍在殿堂里久久回旋,颇让人毛骨悚然。
听得这笑声,萧卓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眩晕里飘出一个声音,盖过了笑声。
“秦家世代为将,实力雄厚,天下大半军队尽在其手,给你选他家的女儿做太子妃,最合适不过。”
那是去世的父皇的声音……。
“卓儿,你还是太年轻,要想坐稳这个龙椅,还得借助重臣的力量,比如国丈定远侯。不过要是有朝一日你真正掌握了这个天下,那么……。“
那是母后的声音。
“皇上,如今世家大族的势力过大,未免有僭越之嫌。尤其是皇后娘娘出身的秦家,行事嚣张,人人侧目,若不加以遏制,天子威严何在?臣知皇上亲政不易,师生一场,臣劝皇上多笼络庶族寒门出身,一心有所作为的的官员,给他们前程,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等到河清海晏之日,就是他秦家“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那是告老还乡的太傅的声音。
“皇上,最后听老臣一句,当今人心不古,你需要一身正气的孤臣纯臣为你保驾护航啊。”
那是病逝的一代名臣,以清廉耿介著称于世的,前刑部尚书的声音。
这么多声音交织在他耳朵里,编成一个网把他紧紧地扣在里面,无处翻身。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按你们说的做,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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