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流转,光阴如梭,从倚华再接到何家帖子,冷澄察觉倚华为他所做的事那日数,堪堪过了小半个秋天和一整个冬日。
那日见证了何为青舐犊之情,倚华终是不忍心在装傻下去,到底将何凝秋那点“端不上台面”的小心思明言了。
说了她对那人的依恋,说了她对那人的盼望失望绝望,说了她看到那人不快乐时的心痛难耐,说了她偷偷看那人出狱,却连一句话也不敢和他说。
何为青听了只是默默无语,倚华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看他脸色还是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多言何必?
倚华拒绝了见何凝秋的请求,笑话,她见了何凝秋要和她说什么?
劝她安心入宫,任倚华不忍。劝她和父亲对抗,逼他去秦家提亲,任倚华不愿。
她也曾如临深渊,进退两难,她也想伸出援手,把何凝秋拉出来。
可她算什么?不过一个外人。更何况女子若是困于情场,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当年她连文茵都帮不了,更何况今日的何凝秋?
倚华回去不久,就听说何家小姐重病一场。她百爪挠心,担忧不已。唯恐是何为青对女儿的强势压制。
不想没过多久,她就又接到了何凝秋的帖子。又过了几天,就来了一个兼通命相的神医给何凝秋诊治,加了两道符,一下子就药到病除,还神神叨叨地说了好些话,说是何凝秋这病是被冲犯了的,天生命带虚阴,不宜近帝王龙气。早已被女儿的病弄昏了头的礼部尚书大人一听就信了,立刻上报了朝廷,赶紧把女儿从选秀名单中划了出去。
听到这消息倚华只是笑,别人还在为何家小姐的薄命叹息的时候,她可是对这件事清楚得很。
那帖子上写的字,铁画银钩,带着隐隐的倔强:“事泄至此,夫复何言。秋纵为丝萝,亦可择乔木。妇人未必不能自成事,君可愿助我?”
那日暮光里,在小巷里拉着游方道士口沫横飞的人,不是何凝秋的贴身丫鬟又是谁?
自编自导一出戏,居然大获全胜。
何凝秋,你果然和文茵不一样。
确定了合作过的痴情人暂时不会另嫁他人,倚华心里的一块大石也放下了。
一切称得上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冷澄的郎中做的越发稳当,也略微学会了些迎来送往的事。倚华一身八面玲珑的功夫也找到了用武之地,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在冷澄的理解下,不用天天吃青菜豆腐了。自打冷澄出狱,两人就相处平静,仿佛从来没有过芥蒂一般,对坐而食,夜来同寝同卧,白日相敬如宾,夜来热情似火,像这世间一对对平常夫妇一样。
所有人都说他们患难见真情,从此疑虑尽释,过上了幸福而美好的生活。安人开心地说:“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朗云笑嘻嘻地凑上来:“女史,现在是不是觉得冷大人的穷酸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张叔李叔成天就以他们慈爱的眼光来表示他们对这对小夫妻的幸福。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别人嘴里这样。
倚华还是看不惯冷澄待人接物的笨拙,还是看不上他宁愿不得好处也不愿意和伤害百姓的人合作的坚持,只不过她把那些刻薄的嘲讽都藏在了心里,高兴的时候会委婉地劝说,不高兴的时候闭口不言。
冷澄还是讨厌任倚华谄媚逢迎的纯熟,借势压人的自然,还是记着她年少时的“斑斑劣迹”和她和淮阳王的往事前尘,只是他也不肯把这些话宣之于口,实在忍不住也尽量温和地表达,却总会把意思弄走了样。
两个人都怕失去,一个怕失去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一个怕失去这颗看起来飘忽不定的心,怕失去这个恨不得舍不得的人。
看起来是江山微雨,无限温柔,看清楚却是人在咫尺,心在天涯。
另外的人呢?
秦如琛出狱以后,皇上又是嘉奖,又是抚慰,他一路凯歌,朝廷上已无人敢应其锋芒。他本不愿意回家,可是听说父亲大义灭亲的壮举,还是满怀担心地回去了
那日他回家,虽然迎接的声势浩大,可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众人眼中敢怒不敢言的愤恨和不甘。
也难怪,虽然父亲在皇帝的纵容下,轻而易举地取得了秦家家主的位置。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平安出狱,父亲的风光无限是出卖了什么换来的。
他那个庸庸碌碌的父亲,做了秦家的叛徒,这一辈子无论他如何呼风唤雨,如何强大不可撼动,他在自己家人眼里永远是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
回家那一晚,他对着欣喜若狂的父亲嗫嚅着说:“爹,你看看他们如今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的样子,你又是这样的性子,要不,这个家主你别当了吧?”
也曾气过他懦弱,也曾恨过他耳根子软,可是,终究不能看他不明不白地死去啊……。
刚刚上任的秦家家主听到一声“爹“就惊喜得像个小孩子:“如琛,你终于肯跟爹说话了……。其实,爹何尝很想当这个家主……要不是你大伯他死活不肯救你,还想害你……我这样无能的人又怎会……。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这家主你说不当我就不当……不如,这个位子我传给你好了……天心难测……你有秦家在手里日子总算也好过些……。”
秦如琛听到这话,嘴唇都要咬破了,还是没抑制住痛哭的声音。
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出卖兄弟,把自己推到这等尴尬的境地才取来的家主之位,只为了自己一句话就拱手让人?
明知道天心难测,还愿意听着那九五之尊的指示,自己往火坑里跳?
被家人痛恨,被所有人瞧不起,就算到九泉之下或许还会无颜面对祖先……。
父亲,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只以为你不懂其中凶险,我却只以为你意在名利。
没想到你全都知道,全都懂得,想想也该明白,一个耳濡目染门阀斗争,却宁愿得过且过这么多年的人,要不是怕我出事怕到了极点,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疯狂的事?
在诏狱里,我以为天下人都弃我于不顾,我也不屑于要他们的怜悯。
是我错了。
第二天,秦二老爷将家主之位传给儿子秦如琛。
不过半年时间,秦如琛在处理朝事之余,恩威并济,使出千般手段,总算将秦家内部的不安分的人和势力弹压的七七八八。秦氏局面初定后,秦二老爷便出城去游山玩水,那日秦如琛推了朝事出城相送,偶尔路过的行人都说看到了那张阴冷的玉面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温暖笑容,比阳光还温暖的笑容。
(还有很长很长的故事呢,大家不要以为这是结尾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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