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华抱着小卿远,身边跟着朗云,站在文茵的宫室前上下打量。
昔日冷清寂寞,门可罗雀的清藻殿,今日已是改头换面。葱茏花木下的欧体匾额贵气逼人,两边摆的梅花虽都未开放,但凭任倚华的眼睛一看,都是上佳的品种,玉版,绿萼,宫粉,还有传说中珍贵非常的别角照水,正正放在显眼的位子。一草一木,无不显示着主人如今是如何的春风得意。
倚华看着这些东西,静静地笑起来。枉我还为这丫头担心,如今看这架势,只怕她比我还阔气恢弘些。甚好甚好,省了我一分心事。
听得一阵脚步声,倚华只道文茵亲信宫女出来相迎,咳嗽了一声警示吊儿郎当的朗云注意,不料一抬头,看见一宫装丽人被宫女众星捧月似的围着缓缓走来,怀中还抱着一个明黄色的襁褓。
自出嫁后一年多再相见,人虽在,事已非,竟无语凝噎。
倚华愣了一会儿方要下拜,被文茵含笑制止:“你我之间还要计较这些虚礼做什么?我这是自己的地方,又没别人看着,快别寒碜我了。”
倚华还想坚持:“盈妃娘娘,规矩不能废。”
文茵一双眼睛泛着幽幽的水光:“倚华,你还叫我盈妃娘娘?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倚华觉得一阵头疼,想狠下心来把礼行完,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冷澄那日里说的话来:“放过你自己,行吗?”
是啊,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自己呢?我如今夫婿平步青云,对我痴心不二。友人深蒙圣宠,就连任家见证了那一场巨变后,都不敢跟我重提旧事,这天下之大,已有我容身之处,我又何必带着假面对待我在乎的人呢?
倚华微笑,刚要开口说几句亲近的话,不料一个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
“真是有意思,一个外命妇,见了文妹妹,不跪下,口称盈妃娘娘尊号,还愣着做什么呢?”
文茵的眉头皱起来,不客气地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贤妃姐姐,不知今天是哪阵风把姐姐吹来我这里了?”
只听得环佩叮咚,谈笑间那说话女子已来到两人中间。那女子本身生的一副好容貌,只可惜眉目之间艳光过盛,显出些微的俗来。更加上她喜欢浓妆打扮,衣饰也定要鲜亮的,这样一来,更显的像个戏子。
倚华见了她这幅样子,想笑又不敢。想想这人好歹也是太后的侄女,便恭谨地低下了头,寻思忍忍就过去了。
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先跟地位较高的贤妃娘娘见了礼,正等着她说“起来吧。”之类的场面话,没想到人家脖子一扬,装没看见。
倚华低头闷笑,做了那么多年宫女,被人扫面子的事儿多了去了,被长时间罚跪更是没有十次也有**次。在当年那一批里,她就不算最能撑的,不过也不可能只一会儿就晕过去。
倒是这位贤妃娘娘,真是没有她姑姑半点风范。这样大庭广众当着对手的面挑衅,用的还是这种飞扬跋扈的低档手段,就这种女人,也能当上四妃之一,真可以为皇上鞠一把同情之泪。
不过这女人越愚蠢,文茵解决她不久越容易是吗,倚华跪在青砖地上,心底不但没一点屈辱之感,反而欢欣起来。
她不在乎,并不在乎别人不在乎。
文茵见好友受辱,气的七窍生烟,直接越俎代庖地发布宣言:“这大日头的,冷夫人想来累了,就起来吧。”
倚华在装温顺和挺文茵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后者。她摆出如闻纶音的样子,麻溜地起来了,还不忘拍拍膝盖的尘土。
贤妃娘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刚要说刻薄话,就被文茵一口打断:
“贤妃姐姐有空来妹妹这里逛,倒不如多去御花园里逛逛,兴许能遇上皇上呢。不过今天午后就算了,皇上可是应了妹妹,要和妹妹,小公主一起在池里泛舟赏荷呢。要是好不容易遇上了皇上,皇上却因为妹妹不得不辜负姐姐一番美意,可就是妹妹的不是了。”
贤妃听得这夹枪带棒的一席话,直气的要咬碎银牙:“满口皇上皇上,你分明就是狐——狐媚惑主,不知廉耻!”
文茵轻哼一声:“姐姐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我可是皇上的女人,口里不说皇上,难道说别人不成?皇上,是慈爱的圣主,注重人伦亲情,想多陪着小公主,怎么就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被迷昏头脑的昏君了?我不知廉耻?我怎样不知廉耻?又不是我在皇上在您宫里的时候把他拉出来的,姐姐你冲不相干的耍威风,就是知廉耻的表现了?”
倚华在一边都想鼓掌了,以前文茵只是性子倔强,脾气上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口舌上是绝对比不过她的。但刚才那一席话,有理有据,带着难以招架的恶毒,讽刺,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字字打在贤妃不受宠的七寸上,看来这冷宫三年,隆宠一年多,冰火相济,果真是月兑胎换骨了。
贤妃被气了个倒仰,想出手打又怕她告状给皇上,想逞威风但是有没什么实质性权力,最后,只得跺跺脚,撂下一句:“文茵,你等着!”
她刚一走,文茵就喝令宫女们关门,沉着脸骂人:“好端端把这晦气放进来做什么?“
倚华还是笑:“还是一身香粉味的晦气。”
两人进了内堂,倚华把儿子抱给文茵看。文茵见熟睡着的小卿远,小睫毛在风里抖啊抖,脸颊白白女敕女敕,像牛乳里洗过似的,十分惹人喜爱,就凑上去亲了一口。小卿远被亲醒了,胖胖小手揉揉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漂亮姨姨。
文茵见他不哭不闹,更是喜欢,把他揽进怀里笑着逗他:“好一个小女圭女圭,是不是天上的金童下凡来的啊?”
刚坐下喝茶的倚华险些一口水喷出来:“说什么呢?就他那个小样,哪里称得上什么金童,若是将来长的像他爹,就更不用说了。”
文茵仔细端详怀里孩子的眉眼,得出一个结论:“他明显是像你比较多。”
倚华懒洋洋说:“所以说还好。像我说不定是个美男子。”
文茵笑了出来:“一双春水桃花眼的美男子?若是这样,还是像冷大人比较好,至少不用担心被你养成纨绔子弟。”
倚华不耐烦:“纨绔子弟怎么了,怎么了?我倒是想把他养成纨绔子弟,至少自自在在地,诗酒风流,可是就我们家那点东西,根本就不够。他若是善财童子下凡就好了!”
文茵调笑道:“他若真生成个风流容貌,到时候引得公主芳心大动,做了驸马,可不就是不用愁下半生的用度了?“
倚华模模下巴:“哪位公主?不会是你这里这位吧,恩,说实话,真要结亲家我也得跟你亲生的女儿结,这位毕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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