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华掰着手指头,一脸悲戚:“朗云,家里还剩多少银子?”
朗云战战兢兢:“好像只有二三百两了……。”
倚华咆哮道:“家里一共八口人加一个小孩,衣食住行加上应酬开支本就不少,现在还被罚了一年的俸,二三百两怎么够?”
朗云怯怯安慰道:“女史,你别生气,听别人说大人这次上的折子可捅了大篓子,只罚俸一年已经是皇上开恩了,只要咱家里人没事,钱又算的了什么?勒紧裤腰带应该就过去了。”
倚华拿着一张宣纸掩住面容:“我倒宁愿是他被降了官职,这样虽然俸禄被削,好歹也有点。现在倒好皇上金口一开,他明年算是一个铜板都拿不回来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话说萧卓当日被冷澄的折子气得是七窍生烟,情难自己,当下恨不得先把他以大不敬的罪名一贬三千里,再借这个机会提前动手,把秦林两家干脆打入地狱,永不翻身。可话到了嘴边偏偏又绕到了心里去,
他是皇上,不能为一己的怒气拿江山社稷开玩笑。撇开冷澄的恶劣语气不讲,他一个参倒秦氏的功臣肯为出自秦氏的将帅说话,说起来倒是实心实意是在为萧氏天下安定考虑。若是轻易开销了他,岂不是冷了一众忠臣的心?
至于秦林二家更不是轻易动得的,目前林遐的举动到底能不能代表林家还不好说,若是两家联合,自己贸然动手无疑是亲手给自己的边疆和朝局点了火。若是两家未曾通过气,自己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举动,岂不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
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感觉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在岸边,眼看着惊涛山洪席卷而来却不能移动分毫,只好叹息着转头。
他有点艰难地下达了命令,冷澄语出犯上,念其忠心可宥,姑且罚俸一年。林遐抗旨不遵,有负朕望,着削去副将之职,军前效力。顾念西北局势,秦霜寒暂代元帅之职,以待来者。
旨意一下,众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道皇上是仁圣之君,待臣子宽宏大量,社稷有望,萧卓听着这一番谄媚,脸上毫无喜色。
本以为亲政后就能将天下随心运于股掌之间,没想到啊没想到,到了今日,明明气到浑身发抖仍然要轻拿轻放,什么君上,什么至尊,不过是名利网中带着镣铐跳舞的木偶!
他这一道命令颁布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首先愁的自然就是被罚了一年俸禄的冷大人的妻子——任倚华。本来她的钱在那一次冷澄入狱上下打点时就花了不少,自打怀孕后又被朗云浪费了许多在药材上,现在银钱很是不凑手。这一下罚俸,一年都没有银钱进账,你叫她如何能支撑起这个家来?她借着这个由头,在冷澄的书房跳脚争辩了半天。冷大人自知理亏,没敢做声。最后还是朗云听不下去了,把算账算到一斤白菜多少钱的倚华拖了出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林国舅气愤地给侄子写了一封绝交信,写了四页纸只表达了一个思想:“你从今天不是我侄子,爱叫谁叔叔叫谁叔叔去,爱姓什么姓什么去,林家没有你这等不肖子孙!”
秦如琛向萧卓拍着胸脯保证,圣上的计划要是让我泄露了一分一毫,让我天诛地灭!圣上也知道的,秦家当初是如何差点把我置于死地的,我怎么会还帮着定远侯的余孽算计陛下您!萧卓正是烦躁的时候,扔下一句话:“那你给朕解释解释,林遐为什么拼着荣华富贵不要,性命也不在乎,要抗朕的旨?”
秦如琛憋了半天:“这事儿只有两个解释,一是林遐心怀天下,觉得秦元帅忠心耿耿,精通兵法,只有秦元帅才能保西北平安。”
萧卓嗤之以鼻:“他林家的人能有这般觉悟?他一个白面书生能有这样襟怀?”
秦如琛故作高深:“那就是第二个解释了,林遐他怕死。”
萧卓冷笑:“连圣旨都敢抗?他会怕死?”
秦如琛一脸莫测:“皇上,说不定真像国舅说的那样,边关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些。他要是接了旨,只怕当时就死在刀剑之下。要是不接旨,靠着国舅给他斡旋,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至于他说的那些话,说不定是经过别人授意,他再润色一番,并非是真心所讲。”
萧卓沉吟:“这样说倒也有道理。可是秦霜寒在西北竟然如此嚣张,连朕都不顾,朕再要动手清除军中他的势力,岂不是难上加难?”
秦如琛带点无奈:“这次恐怕要缓缓了。不过臣在军中的眼线一定会时刻盯着他,一有异动臣一定向皇上报告,好让皇上大展宏图。”
萧卓沉默了半晌,声音里带了彷徨和忧伤:“如琛,别让我失望。”
秦如琛肃然下拜:“皇上,臣秦如琛自蒙圣主知遇之恩,便只知有国,不知有家,臣之心,皇天后土,有所共鉴!”
大家都悲悲戚戚或是心怀忐忑,边关倒是欢声笑语一片。
大帅不用换了,咱们都不用担心被整治或是清洗了,可不是值得庆贺之事!
听完了旨意,大家眉梢眼角都挂着笑,唯一一个倒了霉的林遐脸上也没什么忧伤,反而是很是释然和欣慰。他跪在地上,任传旨人收了官服,脊背依然挺得很直,显不出一丝卑微来。
此后几天,他索性混进了兵卒的队伍,很多人佩服他抗旨不遵的气性,对他很是友好。他开始还端着几分文人的架子,后来也逐渐放得开了。天天跟个普通小兵似的,出操,练武,哨卫,喝烧刀子,在火堆边闲聊,热天就光着膀子胡侃,从前不屑学,学不会也学不好的东西,在别人带着善意的嘲弄下和自己的不甘心作祟下,居然也弄得有模有样了。
秦霜寒对他始终怀着几分愧疚,那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火堆旁出神,便凑了过去,轻声说:“你好好一个世家子弟,何必来趟这种浑水?写封书信给家里,让他们弄弄关系,我也从中帮帮忙,把你调回去,过几年又是一个浊世佳公子,何必在这里喝风吃沙,过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林遐侧头一笑:“大帅,您这又是何必呢?您还不知道吧,家里给我来信了,说我这种不肖子孙,根本不配姓林这个姓了。我又何必写信给他们自取其辱呢?”
秦霜寒听得这个消息心里一凉,他一世英雄,这一刻竟然有些局促:“都是我……对……。”
林遐还是笑:“大帅,您可千万别说什么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们林家先对不起您,我昔日抗旨,如今在这里从小兵做起就当是为我们家赎罪了,没什么委屈的,更没什么难受的。我当日被家族安排到军队里,只当打仗如下棋一般,是能挣功勋,能长面子的荣耀事。可后来才明白,打仗打的是人命,像我这等上战场还要人救,下了战场就会纸上谈兵的没用书生,如何能当得起元帅大任?抗旨不遵的时候,心里只想着抗了旨也许只是我一人死,若接了旨,恐怕会有千千万万的人陪我一起死。林遐胆小,造不得这个杀孽。如今被贬了做小兵也好,有了几番历练,如能侥幸不死,说不定将来能靠着自己当个百夫长,千夫长踏踏实实为国效力,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秦霜寒沉吟片刻,郑重着说:“林遐,就冲你这番心意见识,我信终有一天,你能靠着自己的军功,坐上我这个位置!”
林遐的笑容在火光中显得自信而坦荡:“谢大帅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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