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倚华是因为养胎没事做百无聊赖,远在边疆的冷澄却是在清闲中也放不下担忧的心。
他当初来这边疆,本来是为了带领百姓保家卫国的。不想鲜卑那边首领暴毙,部落里为夺位起了内讧,一时间自己乱了阵脚反而没空去管劫掠中原的事情了。于是他也得了空。
打不了仗就只就整顿内务。镇州民风淳朴,又在同仇敌忾的时候,连着几个月都没什么大案子,大争执。陆同知虽说看不起武官,但对百姓还是可以。官民之间向来和顺。
再说这文武矛盾。那日里纵马跑出去一里多地,小谢当时虽说说了风凉话,可过后还是忍不住去看了眼。结果连冷澄的影儿都没逮到。第二天再见冷知州,冷澄还记恨着裤子开裆的事,连带着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只以为是冷澄自己贸贸然跑快马,受了伤出了事,不免脸上也讪讪的。那张狂的气焰倒也减了些。余怒未消的冷澄继续在军营里待着,不过是冷着张脸,再没有昔日的好好先生样子。每日里兵卒早起训练,他也跟着训。不管动作作的多拙劣,引起别人多少嘲笑,他就是自做自的,权当没听见。中午人家吃大锅饭,他也跟着吃。还是绷着一张脸,吃完就走,不打官腔也不说废话,日子过得跟普通沉默士兵没两样。
他这么一来,倒是因祸得福。凡是人,大抵都有三分贱性。他一个外来人,一个文官,笑眉笑眼地跟这些军士称兄道弟,看起来是平易近人,温柔可亲。却不知人家当面跟他没话说,在背后都嘀咕他是藏奸耍滑,不知道受了朝廷的什么命令来这里收买人心。他如今态度冷硬,除了跟军士同甘共苦以外,一言不发,反而获得了他们的高看。甭管怎么样,还像条汉子!
可汉子也是有妻有儿的。就算是汉子,也不可能除了官事,兵事,自己的事一点都不想。冷澄掐指头算着任倚华的日子快近了,自己烦躁的哪儿都待不下去。
为了散心他头一次翘了军中训练,骑着马在军营附近晃,可巧遇上了不知道为什么锁着眉头的胡副将。
他本不想与胡副将见面,拨转马头就要走。不想胡副将一眼就看到他,一叠声地喊:“冷大人,冷大人……。”
冷澄心里叹了口气,下了马,慢腾腾走过去:“胡副将有何事?”
胡副将打量了他半天,才吞吞吐吐说出一句话来:“冷大人你说,咱这仗还打不打了?”
冷澄长出一口气:“这谁能说得准呢?不过看鲜卑那面乱成这样,一时半会儿该是打不起来吧。先让他们先斗去吧,斗得你死我活,万一将来真有打仗那一天,对我们大恒也有益处。”
胡副将挠挠头,露出个腼腆的微笑:“那个,冷大人,我是想啊,你说要是不打仗了,我明年过年能不能回家看看呢?婆娘和小子在家等着我呢。”
冷澄看了看他那张黑里透红的脸,想想家里临产在即的任倚华,不由起了同病相怜的相思:“差不多,那边且得乱一阵儿呢,副将肯定能回去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的。”
胡副将不好意思道:“啥天伦不天伦,俺是粗人俺也不懂。俺只觉得挺对不住家里的婆娘的,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家里的顶梁柱还是在外面打仗的丘八爷,平日里保不定多担惊受怕。我上次回去小子还在学走路,这次回去恐怕会写字了。只是不知道还认不认识我这个爹……。”
冷澄被他触动心思,一时间也想跟他讲讲自己的担忧,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幸好胡副将转了口风:“诶,冷大人,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恐怕还没儿女吧?”
冷澄低笑:“和您一样,有个小子,刚三岁,顽皮得很。”
胡副将一惊:“没看出来啊,刚见到您的时候,您就是个小白……不,就是个书生的样子。还以为您连婆娘都没有呢?那,您又不上阵打仗,官署又住的下人,为什么不把夫人和儿子带回过来呢?”
冷澄苦笑:“我倒是想带,也得能带才行。本是说好了一起走,不料她诊出来有了身子。为了不出事,只能让她和我娘待在京城,等儿女出世了再往这儿来。”
胡副将也不禁为他担忧:“这女人有了身子可得注意,那你家里可有男人照看着?”
冷澄垂头:“走之前托了朋友照看,也远水解不了近渴。眼看着她快生了,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又是个好逞强的性子,家信里从来都报喜不报忧。真怕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说,我成日里想着,练不了兵,判不了案,只好出来遛马散心,真是……。”
胡副将心有戚戚焉:“我家那口子也是。当年生小子的时候,我正在前线拼命,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托人写信,说她生了个大胖小子。等那次有了假回去才有人跟我说,那小子出来的时候位置不对,疼得她死去活来,半条命都没了。生了孩子又没有女乃,一边求邻居家的给点女乃水,一边自己瞎寻模东西吃来下女乃。有几次险些吃错了中了毒。女人家就这样,平时看着柔柔弱弱,可一到了做娘的时候,就比谁都厉害,比谁都要强。可她们一要了强,就未免要自己吃苦,看她们吃苦,心疼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没用的爷们。”
冷澄宽慰他道:“副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如何称得上没用?像我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才是没用呢。我就是在家也只能是请请接生婆了,然后站旁边,干看着她难过。”
胡副将叹了口气,眼睛里的光芒黯了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虽说是保家卫国,但对我那婆娘,我终究还是亏欠了她。哪怕一个农夫,妻子生产的时候也能陪着照看着,也能伺候月子,我明里是个当官的,实际上却连陪她过个年都做不到。”
冷澄拍拍他的肩膀:“胡副将这么说让我怎么办?说白了我比您还差些,她本是个娇气的人,自打跟了我是嫁妆也被费光了,气也生足了,她好生跟我说,让我辞了官陪她好好过日子。结果我不干,硬是到了这里当这个官,把她一个人扔在京城里。最后就算她平平安安地生了孩子,我还要害她背井离乡地,抛家弃友地过来我这里,我没当兵,可我也真真切切地欠了她。”
因怕冷澄骑马再出事,跟了他一路,又偷听了半天的小谢跳出来:“你们俩够了!是在这里攀比谁更没用么?嫂子和冷夫人都没抱怨过什么,你们两大老爷们在这唧唧歪歪烦不烦?想她们了就争取回去看,担心她们就写信去问,托人去见,没能伺候月子就在回去的时候好好对人家,害她背井离乡的就该更心疼她,让她不寂寞不难受。光说不练假把式,在这唠唠叨叨有什么用?”
冷澄似是有所触动,好脾气地笑笑:“小谢你这些话倒是有理的很。”
胡副将尴尬地转过身去:“童子鸡知道什么?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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