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挂在东边的半空中,大盛魁前的街道上行人拥挤,这里是大同最繁
荣的街道,日落之后才会冷清下来。♀
翟哲带了两个随从进了大盛魁的门,坐在柜台里的是范家的老管家,认
得翟哲,匆忙迎上来说:“姑爷来了,老爷早在里面等您了!”
“给大兄拜年来了!”翟哲表面上乐呵呵,成了三品参将,他脑子一时
还转不过弯来,没有半点身份上的觉悟。
将礼物搬进内院,范永斗迎了出来,给翟哲行了个大礼,笑说:“如今
你是朝廷的官员,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想见我时只需召唤即可,何必亲自来
此。”
“大兄说笑了!”以身份压人不是翟哲的习惯,要不他也不会与军中将
领相处那么随便。
“参将大人里面请!”范永斗话中不知是真对翟哲尊重还是讽刺。
翟哲不以为意,两人进了温暖的书房,护卫看好院门,这是两人期待已
久的会晤。
“你终于回来了,杀了岳托乜不过是三品参将,驻守方山那样的地方,
大明的朝廷真是对你不薄啊!”范永斗手腕抖动浑如天成,碧绿的茶水从壶
中流出来。
“都是为了儿郎们混一口饭吃,哪里能像大兄这般自在!”
“你准备如何对待东口!”范永斗倒好一杯茶水放在翟哲面前,像是说
一件寻常小事。
“东口不是已成废墟了吗?”翟哲故作惊讶。
范永斗脸上怒色一闪而过,说:“你我本是同源,当知道我们八家都有
无数人要养活,给别人一点余地就是给自己一条退路。“
“我连岳托都杀了,还能让那个集市继续再存在下去?”翟哲像是听了
一件再好笑不过的事情,“以大兄的谨慎和精明,你们八家从前的所作所为
恐怕我是抓不到把柄了,但从今往后,东口茶马还能继续下去,就不要再触
犯大明禁品这些麻烦了!”
范永斗不意外翟哲的答复,蘸了一口茶,缓缓说:“木秀于林,风必摧
之。♀你只是个三品参将,不是大同镇总兵,得罪了太多的人没有好处。商盟
独占西口已让人眼红,从前你在草原,别人无可奈何,入明后能对你指手画
脚的人多如牛毛,若你还想将手伸进宣府来,恐怕离大祸临头就不远了。”
“我的手没那么长,但总督大人自有主张。”
“卢象升不熟悉北境之事,只要你不插手,我答应将在生意上与商盟合
作,至少保证你每年有这个数入账!”范永斗伸出一根手指,“十万两银子
翟哲只是摇头。
范永斗又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的说:“我给你说个故事,不知你是否
有兴趣。”
“大兄请讲。”
“你听说过嘉靖年间东南沿海的倭难吗?”
“知道!”翟哲点头,嘉靖年间日本浪人进犯大明,在东南沿海烧杀抢
掠,最终被戚继光和俞大猷剿杀,也成就了戚家军的威名。
“那你知道朱纨之死吗?”
朱纨在东南海患严重时被任命为浙江巡抚,摧毁走私海贸的中心双屿岛
,严禁泛海通番,连破走私猖獗的海商,但最终因断绝走私利益得罪人太多
,被福建浙江两省官绅以擅杀的罪名弹劾,最终被撤职在家忧愤而死,留给
嘉靖皇帝的奏疏上说:“纵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
翟哲听范永斗抽丝剥茧一般将那段秘史给自己讲的明明白白。
“宣大非产粮之地,若是连边贸也断了不知要穷困成什么样子,东口每
挣十两银子,宣府的官绅至少能挣五十两,甚至一百两,若是因为你的原因
断了边贸,众人奈何不了卢象升,只怕会把矛头对准你这个才入塞的半鞑虏
,事情闹到朝廷连总督大人也护不了你;”
眼见翟哲沉默不答复,范永斗继续说:“年轻人有野心,就像我当年一
般,是好事,但饭要一口一口吃,有时候钱太多了令人眼红,也会成为祸患。
“任你花言巧语,我决不能容忍张家口继续为东虏提供助力,射中我士
卒的利箭可能是经从你的手出塞!”
范永斗柔和的面容凝重下来,说:“翟参将,我也不是你手中的软柿子
你以为总督大人会一定相信你吗?”
“总会让我抓住机会!”
范永斗冷笑一声,“我听说土默特的公主被你带入塞,不知藏在什么地
方。”
翟哲脑子“嗡”的一声,八大家在对草原比大明的官府要熟悉的多,必
然是从蒙古人那里听说过传闻。
“我妹妹在塞内孤苦,想不到你在塞外倒是风流快活,不知道卢象升知
道土默特公主藏在你这里会如何对她!”范永斗的声音变得尖锐,如毒针刺
入翟哲的鼓膜。
“你威胁我!”翟哲的脸色变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放弃过与你合作,当年你在土默特生死一线我帮过你
两次,只是你执意孤行,非要将皆大欢喜的事变成不可开交。”
“我们是晋人!晋人!”范永斗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咆哮起来,因
为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这大明朝又不是你家的,用得着你成吃萝
h淡操心吗?深宫里皇帝不管陕西人的死活,所以他们反了;深宫里的皇帝
不管我们宣大人的死活,所以我们自己去塞外谋生。你不愿意给东虏当奴才
,我理解你,但你不要挡住我的财路。”
“可…我是汉人!”翟哲回敬了一句吼叫。
“汉人?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我小的时候与父亲在张家口快饿死的时
候,巴不得有人将我当成狗能丢给我一块骨头。从那时起,我发誓我一定要
有银子,有花不完的银子,哪怕为此付出生命!”范永斗的脸扭曲狰狞,他
很久没有失态过了。
“我也愿意付出生命,但不会为了银子和骨头!”
范永斗冷笑声更大,“那是因为你没饿过!”
话说到这个地步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和他是相似的人,又是两个世界
的人,翟哲缓缓站起身来,准备出门离去。
本来想好的商谈变成了争吵,范永斗也没预想到是这种结局,他就是看
不惯翟暂用那样的眼神来看他,如同他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看着翟哲欲离去的背影,范永斗冷哼一声,说:“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你忠于大明、忠于汉人吗?你卖战马给高迎祥算什么?你输送兵甲给蒙古人
就能确保他们不会入寇大明吗?还有那些贪官污吏,这天底下有几个干净的
人,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出门走入院子,翟哲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这大明朝没救了!”其
中有惋惜,有痛苦,也有一份畅快。
大明朝有没有救翟哲现在不知道,但乌兰入塞这件事被八大家知晓确实
是个麻烦,他们若将此事捅给卢象升甚至朝廷,将让乌兰的命运难以预料。
俄木布汗名义上还是大明的顺义王,土默特的公主牵涉边事,不是他一个三
品参将能做得了主。
翟哲从大盛魁回到家中闷闷不乐,范伊一句话也没多问,她牢记兄长说
过的话,踏实本分做自己的参将夫人,不惹一点麻烦。
只过了一天,正月初六,热闹的翟宅又多了一个年轻人。
宗茂熟悉大同,将右玉杂事处理完毕后自己径直来到这里。得到右玉的
朱家寨子和绿林朋友配合,再加上官府也提供了一些粮草,汉部入塞的工匠
和家眷都被安顿好,其中工匠几乎全被引入陈家庄。
“东家!”拜见翟哲后,宗茂依旧用商号中的称呼,他从进了翟府眼光
就在四处搜寻,一直没见到那个活泼的身影。
翟哲发现了他的异状,问:“你在找谁呢?”
宗茂腾的一下从脸红到脖子,搪塞道:“我听说季弘受重伤了,一直没
见到他!”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翟哲的心思,叹息道:“他断了一条胳膊,再难在军
中效力了,我为他请了守备的功劳也是无用了。”
“啊!”宗茂一声惊呼,季弘的武技在翟哲的亲兵中最好,当时担任斥
候营统领时令人羡煞不已,没想到是这种结局。
“他情绪低落,我想过些日子将他接到家中来好生休养,你平日要多多
开导他!“
“是,我和他像兄弟一般!”宗茂也有些伤感,亲兵营牧奴出身的人彼
此之间要多一份亲近。
翟哲目视眼前的宗茂,说:“此次汉部入塞,我没给你请功,但从今往
后你也离不开军中,将继续担任商盟与军中桥梁。我已经向柳全和宁盛宣告
,你日后将代表我监管商盟,每一笔生意都需向你报告,商盟护卫电交给你
,但不要轻易插手商盟经营。”他没将宗茂的名字报给朝廷,正是不想让他
被军中的身份限制。
“宗茂必会誓死效忠!”宗茂单膝跪地。耿光被剥夺了商盟护卫统领之
位让他心中一阵畅快,自己的那番心思没有白花,大人还是相信自己的。
翟哲还在敲打他,说:“你的身份高了,心胸也要宽广些,有些小事不
要太过于计较!”
“是!”
来往家中人越来越多,考虑到日后商盟与军中事务繁杂,又有了在大明
的正式身份,翟哲将翟宅毗邻的几座民宅都买下来,等春天时打通墙壁建成
翟府,寒冬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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