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鳅带领着大家在前面开路,不停地用手掌扒拉和劈砍着高过人头的杂乱丛生的芦苇和各种攀藤的蒺藜草。亦绾他们这一群人是在田地里野惯了的,大夏天的赤个脚哪里有坑洼和塘沟就往哪里钻,然后抠着从脚趾缝里挤出来的黑乎乎的泥浆就往伙伴们头上脸上抹,快乐淘气的似枝头的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永远也玩不腻。
可是阮家明不同啊,他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企业里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公子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走过这样的湿漉漉的滩涂泥沙地,时不时地还要用手上攀折的细木棍剔一剔鞋板上沾着的污泥,不一会儿就被远远甩在了队伍的后头。
亦绾回过头了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屑,得意洋洋地喊道,“哟,到底是城里的小少爷,比不得我们这些粗生粗养的乡巴佬。”
二狗子也跟着附和着哈哈大笑,“都说城里的小孩来咱们乡村踏青,连小麦和狗尾巴草都分不清,一开始还不信,现在老子真他妈彻底信了,哈哈哈。”
只有小俏妞眨巴着一双淘气的乌溜溜的大眼睛,从衣服的贴身荷包里抽出一条皱皱巴巴的小手绢挥舞着,给阮家明加油鼓劲,“家明哥哥,加油,家明哥哥,加油!”
萧亦绾和二狗子一致投来心虚的不怀好意的蔑视,“这个大汉奸,早晚得把我们给出卖了!”
其实,萧亦绾的整蛊行动是这样的,亦绾以前上小学的时候,烈日炎炎的午后,总是可以在树荫底下乘凉的阿婆阿太那里领受到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听闻:“在民国的时候,瓜渡村有一户大户人家娶了一房媳妇,后来那媳妇却做了有违人伦的苟且之事,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下,不守妇道当然天理不容。后来,那大户人家的老爷为了掩人耳目,就偷偷地派家丁将那个女人暗渡陈仓地送到这片鸟不拉屎鬼不生蛋的迷雾山林,硬生生地给人活埋了。后来,一代一代传下来,凡有女人不守贞节都会遭此厄运。直到社会风气开放了,可悲的女人们才逃此一劫。
但是,从此各种阴森诡异的鬼怪论谈却如迷蒙般铺天盖地地在瓜渡村弥漫开来,有人说,曾经在他家窗棂上有个穿着一身白旗袍披着一头墨黑长发的女人在夜里梳着头发嘤嘤地哭泣着,那声音古怪地叫人不寒而栗。
还有人说,曾有个不怕死的木匠想要去迷雾山林一探究竟,结果当天晚上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只鸡蛋,浑身发抖,嘴唇发紫,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地,脚尖套着脚尖,像中了邪似地,整天胡言乱语,说,“鬼,鬼,别过来,别过来……。”后来还是隔壁有经验的老妈子请了庙里的菩萨大神过来,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颗鸡蛋硬掰出来,扔到了水塘里,然后在窗户上插上一截野桃树枝一面铜镜和一把剪刀,他的病才算彻底好了。说来也玄乎,那鸡蛋掷在地上不仅没碎,还像弹簧球似的蹦了几下才跳到了水塘里。
不管是杜撰的还是真的有那么回事,萧亦绾其实就是想吓吓这个城里来的娇生惯养的阮家明。
不知怎么地,其实萧亦绾和他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吧,但她就是看不惯凭什么他就可以被万人呵护备至的捧上了天,而她就是个只能蹲在一边玩泥巴的被人嫌弃的脏兮兮的野丫头。
也许是命运的天平从来就没有向她这边倾斜哪怕是一分一毫的重量。因为少了那带把的玩意,被重男轻女的女乃女乃嫌弃地跟只只会喘气的哈巴狗,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女乃女乃都会给这个孙子包红包,给那个外孙子抓糖果抓饼干。只有她,只有萧亦绾什么也没有,她干巴巴地杵在女乃女乃家的门槛上,哪怕只有一点点火星子的希望,她也渴望女乃女乃可以大发慈悲给她一粒糖。没有,永远没有。她不是小馋猫,她只是希望可以利用那微薄的等待换取那么一丝丝的关注,哪怕是敷衍也好,而不是像垃圾一样被堆放在角落里,发霉,腐烂。最后,等到太阳落山了,也没等来一粒糖。
女乃女乃气急败坏地拽着她枯黄凌乱的羊角辫把她推到了墙拐,吐沫横飞地用手指戳点着她的额头,很大的力气,亦绾有点透不过气,“大过年的,杵门槛上,想触我眉头啊!我们家怎么竟出了你这个叫花子命的扫把星,你妈那肚子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净给我生出些歪瓜劣枣来,村东头的老王家五个媳妇生了五个小子,好在你二婶生了个大胖小子,不然我这张老脸要往哪搁,啊,你爸不争气,你妈也不争气,你们一个个都想气死我是不是?”
亦绾听不清她说话,脑子一片嗡嗡地响,迷迷糊糊地看着女乃女乃张张合合的嘴,像是在大骂,可是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她的头磕在了香案的尖角上,腿也撞在了桌肚上,疼,撕心裂肺的疼像一种麻痹的快意,腥腻的血像一袭逶迤曳地的玫瑰花红丝绒,她久久地陷在里面,直到它们淹没了她的泪,她才恍惚察觉到身体里那咝咝寒冷的痛意。
为什么要哭?她痛恨自己的无用,就像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看见村委会排灌站的水泥墙壁上那些计生办所刷写的鲜红的字迹: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的时候,她都会心痛如绞,痛不可抑,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束手无策,只能任它痛,痛入骨髓,痛到痉挛,痛到麻痹,最后终于可以无动于衷。所有的倾巢而出的懦弱的,卑微的,羞耻的,隐忍的,惶恐的眼泪,此时此刻她只想将它们全部抠出来砸在那个令她恶心的人的脸上,从此把血淋淋的伤口收起来,不再示人。
后来妈妈还是知道了,因为亦绾额头上的伤痕太深,她想遮掩也掩不住,其实更多的原因是不想让妈妈担心,更不想让她伤心。
她常常在因为口渴而起身倒水的深夜里听见妈妈极力压低的啜泣声。从虚掩的窄窄的门缝里,散发着淡橙色光晕的白炽灯泡下,她看见爸爸皱着眉头抽烟。指尖袅袅的白色烟雾里,听见妈妈悲切地声音,“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家里除了老爷子留下来的这个老旧宅子几乎一无所有,娘家看着我可怜就陪了一架缝纫机过来做嫁妆,可你妈倒好,没隔几年,就硬生生地把缝纫机给夺了过去送给你二弟家的媳妇,还强词夺理说什么,老萧家的孙子要做几件新衣裳,亦绾和亦萱是女孩子家,没什么缺紧,捡捡亦帆的旧衣裳穿穿就糊弄过去了。其实,这些针锋带刺的话我也就认了,谁叫我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可是你看看你妈对亦绾的那个态度,亦绾生下来还才几个月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后来亦绾拉肚子发高烧打点滴,嘴唇都烧得发紫打颤,摇窝子里的尿布湿透了,我的心急得跟猫抓似的,你妈从没想过给这个儿媳妇搭一把手,还站在旁边说风凉话,诅咒亦绾,小扫把星死了,我们萧家才算祖上积德,清净了。我就不明白了,都是一个骨肉里的孙子孙女,她的心怎么就那么毒?”
亦绾永远记得女乃女乃那张只有对着她才有的凶巴巴的板起来的面孔,像童话故事书里的拿着扫帚穿黑袍的老巫婆,她总喜欢用削得尖尖的铅笔头在老巫婆皱巴巴的脸上戳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洞窟窿。那样小小的年纪,却有着一丝丝的快意,是她生于这世上最懵懂的恨意。
“喂,亦绾,想什么呢?”萧亦绾恍了回神,就被阮家明这家伙给赶上了,他还在用细木棍剔着鞋上的污泥,忙得是满头大汗,亦绾看不惯,瞪了他一眼。
“关你什么事,婆婆妈妈。”亦绾懒得理他,想走,却发现自己的鞋深深地陷进泥沙里,糟糕,越挣扎会越陷越深。
前面老远处是二狗子的破锣嗓子,看不见人影,从树林里尖声嚷嚷,“喂喂喂,亦绾……亦绾,你怎么那么慢啊,磨磨蹭蹭,会下蛋的母鸡……”
吵死了,阳光太烈,刺晒地亦绾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这三个没良心的家伙,分分钟就跑得没影了。
陷住了,根本走不了。家明想把她拽出来,却被她推走了。
笨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越给它使劲,泥沙就会吸的越紧。
还本市重点高中理科班的尖子生呢,老爸总是在亦绾面前把家明夸得跟朵花似的,耳朵里都起了好几层茧了,可他连最基本的物理常识都不知道,哈哈,今天总算抓到把柄了吧!
亦绾没的法子,索性一摊在泥沙滩上,用手抠出鞋子周边的烂泥,然后把系着的鞋带给解了,两只光滑滑的脚从烂泥里挣月兑出来。鞋也不要了,就这么赤着脚走在沙滩上。
“笨蛋,继续往前走,你要是想陷进去呢,别指望有人帮你。”亦绾用手贴在额上挡住炽热的阳光,边走边用眼睛斜睨着他。
这家伙不知弯着腰在那搞什么鬼,那好奇的模样就像蹲在水塘边等待鱼儿浮出水面的小花猫,而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就像是在帮哪个眼睛不好使的阿婆穿针引线。
亦绾自顾自地走了一小段路,那家伙忽然兴奋地蹿到亦绾的面前,左手覆盖在右手上面,像发现了一件什么珍奇的宝贝似地,神秘兮兮地咧着嘴笑,“亦绾,你猜我捉到了什么”
亦绾顿时两眼大放精光,以为他捉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凑上前,惊喜地问,“是什么啊?”
“看!”他把左手放开,兴奋劲还在蓬勃燃烧的时候,亦绾突然兜头给了他一盆凉水。
“oh,mygod!阮家明,你到底有多幼稚啊,这玩意也能让你兴奋成这样!”亦绾一脸纠结地用手拍着额头,惊喜过后的大大失望,忽然有种被这个家伙戏弄了的强烈的耻辱感,用极度鄙视的眼神在他的身上一寸一寸地切割。
原来不过是一条光不溜秋的小蚯蚓,刚才亦绾搅动泥巴的时候,把这只慵懒的小蚯蚓给惊动了,探着脑袋从洞里爬出来的时候,正好被阮家明看见了,灰灰的颜色,扁扁的小脑袋,像一根腌咸菜,不安分地在家明的掌心里细细缓缓地蠕动着。
阮家明确实是很少见过这玩意,平时上下学都是家里的私家车接送,家里的地板都是用乌木铺就的,城市里的道路都是光滑如镜的柏油马路。只有偶尔因为成绩优异而奖励去海滩玩耍的时候才见过这么个玩意,但几乎很少,每天除了大堆的课堂作业可课外辅导昨夜,就是各种艺术方面的培训和家教辅导,阮氏企业未来最有潜力的接班人,当然要样样精通,力求最好。
二狗子又在那边尖着嗓子喊了,亦绾最烦这声音,难听地就像破铜烂铁的机器损坏之后的锈轧。倒是小俏妞这丫头像只小梅花鹿似的,从树林里钻出来,一蹦一跳地甩着两只羊角辫春风得意地跑过来。
看见家明手里的蚯蚓,她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笑着问,“家明哥哥,你喜欢玩蚯蚓啊?”
家明用左手模模她的头,微笑着点点头,一副大哥哥爱护小妹妹的模样。
小俏妞拿出荷包里的细手绢在地上捧了些泥沙,然后把蚯蚓放进去,笑容漾开来,“家明哥哥,这样它就不会死了。”
阮家明愈发觉得这个小姑娘真可爱,小小年纪心思还挺细腻。
萧亦绾是懒得看这出唯美的令人心醉的青春偶像韩剧,什么女一号温柔善良玲珑剔透的都快揉出水来,女二号呢就是各种蛮横霸道狠毒嫉妒心重的女巫婆。亦绾最讨厌此种烂俗的剧情,她丫的温柔善良就是纯属欠抽型的。可是小俏妞这个小鬼精灵彻底倒戈叛变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二狗子和小泥鳅披荆斩棘地又开出一条上山的小道,这座迷雾山林人迹罕至,所以也鲜少有开垦挖掘的痕迹。后来因为人口激增,土地资源严重紧缺,市一级的政府就下明文规定,将乱占土地资源的那些祖辈坟墓全都迁到这座山头来。
村里人当然不乐意了,祖坟那就是得罪不起的太岁爷啊,岂能说动土就动土,要是哪天哪个祖辈睡在里头不舒坦了,突然蹦出来骂你个不孝子孙,你丫是不是在上头活腻歪了,来,来,来,你爷爷在下面正愁三缺一呢,那岂不成旷古悲剧了嘛!
所以说啰,上头有政策,那下头自然就会有对策。于是乎,大家一致揭竿抗议,拉条横幅,纷纷嚷嚷着举起锄头啊,铁锹啊,粪瓢啊把村委会围了个水泄不通,活月兑月兑一个现代版农民起义,那势头是愈演愈烈,如箭在弦上,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是,大凡古今中外农民起义最终被镇压或是招抚,你知道原因是什么不?很简单,自然是上头给了甜头,大家咂咂嘴,嗳,觉得味道不错,别说眼皮子浅,大家都是凡尘俗人,春耕夏收,秋播冬藏,不过是为了混碗饭吃。你好,我好,大家拍手言和,从长计议。
虽然坟墓是移到这座山头上来了,但每当清明或是冬至时节来这座坟上拜祭祖先的人寥寥无几。孤魂野鬼的野史听多了,难免心里会碜得慌。头几年还有脚步纷至沓来,到亦绾七八岁光景的时候这座山头就越来越冷清了,几乎成了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
上山的沿途中,亦绾看见有不少水泥砌成的墓碑都迸出细小狭长的裂纹,那是历经风霜雪雨久经剥落的痕迹,成排的掩映在葳蕤繁盛的花木之后,像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站岗哨兵,千年不动地屹立着,陈旧而迷糊。
太阳还是太烈,他们走了好大一截的山路,几乎快到半山腰了,二狗子和小泥鳅早已累得趴在一块粗砺的石墩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簌簌摇动的树叶像一面细篾丝编成的大筛子,筛下了了一窠星一窠星的细碎的晶亮水银。斑驳的树影,斑驳的花影,还有脚底下泥土地里慢慢蒸腾起来的白雾,一切都恍惚的不太真实。
亦绾也是头一次来这座山头,一切都是鲜辣潮湿的新奇,东看看,西瞧瞧,忽然晃过神来一拍脑袋,萧亦绾啊,萧亦绾,你到底是干嘛来了。送君至此,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难不成还要陪那个家伙一路披荆斩棘西天取经去,开路,打道回府。
趁阮家明还离得有点远的时候,萧亦绾猛然跳到石墩子旁,狠狠地扭了二狗子的一下,二狗子唬了一跳,差点大叫出来,亦绾拼命地给他使眼色,食指抵在唇边,勒令他噤声。这二狗子念书不行,但人还挺灵光的,同时也把食指抵在唇边直嘘嘘。
“嘘什么嘘,尿急啊,”亦绾觉得好笑,用手打他,然后附在二狗子的耳边小声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把他调离开,然后趁机溜回船上,溜之大吉。”
二狗子坏笑了一下,也附在亦绾的耳边小声地说,“大爷我正有此意,但是我脑子里就是一团糨糊,还是你想想办法呗。”
“笨猪头,”亦绾嘟着嘴,见商量没有对策,有点泄了气,忽然想起刚才说的那句话,对,就用此招。
然后用两只手窝着附在二狗子的耳边叽里咕噜不知讲些什么东西,然后二狗子又悄悄地告诉了小泥鳅,三人会意,都窃窃地笑。
二狗子忽然有一个疑问,讪讪地说,“那我们三个同时说尿急,难道他就不会怀疑?”
“说你猪头还真是一点都没错,我就说我要上厕所,这荒山野岭的,一个女孩子家当然不安全啰,什么蛇啊,野猪之类的,然后呢你就充当英明神武的保镖,小泥鳅就说渴了,要去山脚下喝点水,不就行了。”
“那小俏妞可怎么解决?”二狗子就像十万个不知道,焦急地问着。
“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如果你要偷窥我怎么办,那当然要有另外一个女生陪着才安全,笨蛋。”
二狗子忽然‘切’了一声,粗浓的眉毛一扬,“你可别忘了,她是个叛徒。”
萧亦绾也挑了挑眉,嗤笑道,“臭袜子一只,往嘴里一塞,谅她想喊也喊不出来。”
“狠,绝妙地狠,不过我二狗子就喜欢玩刺激。”
三人依计而行,阮家明果然没有心生怀疑,还喜滋滋地坐在石墩子上说等他们回来再寻上路。
小俏妞充其量就是个花痴小女生,不过这个打酱油的角色还小小地折腾了一番,小泥鳅在前面捂着她的嘴,二狗子抬着她的腿,她是挣也挣不开,乖乖地束手就擒。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亦绾在后面得意洋洋地跟着。
亦绾心情真是大好,风景也似乎变得出乎意料的美妙绝伦。一蓬蓬一蓬蓬的小野花,盘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地燃烧起来,沿着山路蜿蜒烧过去,把那宝石蓝的天也熏染成玫瑰红了。
忽然前面有一阵熙熙攘攘的骚动,二狗子大喊不好,水泥船系在大树桩上的缆绳被人解开了,船上坐着三五个中年人,头上都包着白头巾,船舱上零零落落的摆着几杆子猎枪。亦绾从未见过这群人,不是村上的农民,那一定就是偷盗的猎人。
眼看那个人撑起了长竹篙,二狗子扯着破锣嗓子拼命地喊,“喂,喂,喂,别走,带我们一个……”
三下五除二,竟然让二狗子猴上了船,那家伙不愧是土生土长的野霸王,简直是神速。然后连拽带拉的把小泥鳅和小俏妞给拖上了船。
萧亦绾也急得差点哭出来,但越急越使不上劲。怎么说呢,古人有句诗云:屋漏偏逢连阴雨。她萧亦绾算是倒霉到家了,竟然一个趔趄,跌进了一个被荆棘丛掩映的坑洼洼子里,天啦,坑里还积了不少水。长长的刺像把利刃划破了亦绾的脸,胳膊,小腿还有赤着的脚,鲜血像雨后春笋般沁出了无数颗小红珠子蜿蜒着,汇聚成一痕痕触目惊心的大红缎子。
亦绾疼得是两眼泪水汪汪,一阵惊醒过后,浑身酥软无力,根本没有力气喊救命,况且喊了也没人听见,阮家明那家伙她若要他救了,岂不丢脸丢到家了。
二狗子也是一阵忙乱,竟然把萧亦绾给忘了。等船行得远了,他才想起来有这茬,况且竹篙在别人手上,而且是一群有枪的猎人手上,他也只好乖乖地不敢作声。
萧亦绾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这下可如何是好,荒山野岭的,大白天还好,可以借着太阳壮壮胆子,那晚上呢,一片黑漆麻乌,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过了多久,她狼狈不堪地从荆棘丛里挣扎着爬上来,浑身都是被刺划破的伤口,在污水里浸湮得久了,一阵微风吹过,咝溜溜地疼。
那几个没良心的家伙,竟然一去不复返了。她一边埋怨着,一边听着肚子里很有节奏的咕咕声。
饥肠辘辘的滋味真不好受,突然又是一阵胃绞痛袭上心头,她疼得捂住胸口索性蹲了下来。
婆娑的树影印在细碎的沙粒上,一粒一粒撒开来,像紫蓝印花布上一抹素净的月白。忽然一阵风扬起,断断续续,细碎破裂。光与影印衬的明灭处编织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颀长的,优雅的,纤尘未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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