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贝勒府。
炕上的小桌边俩人相对而坐,刚烫好的茶还冒着热气就在手边,胤禩却没有喝的心思,蹙着眉一直在看手里胤祯寄来的信,对面的胤禟不耐地敲桌子,问他:“八哥,老十四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
许久,胤禩才把那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胤禟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当下就变了:“老二知道了?”
胤禩神色严峻地点头:“既然老十四说是被他当着面的质问,那应该是都知道了。”
昨日皇帝在从塞外回銮途中废太子的消息传回京,京里也是一片沸腾,胤禩和胤禟几个更是兴奋不已,今早却收到胤祯的来信,说是胤礽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密谋行刺他的事情,还当着面地质问了他。
想了想,胤禟又不以为然道:“知道了就知道吧,爷估模着他也没证据,要不一早告发我们了哪里可能就只嘴上骂人图个痛快,反正他现在也差不多快成只死老虎了,还怕他作甚。”
胤禩却有些疑虑:“却也不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
“不用担心,”胤禟道:“他是翻腾不出什么的了,自古以来你有见过废太子还能再翻身的?这会儿老二被废了,老大又被训斥了,八哥,爷看着这位置是非你莫属了。”
胤禩摇了摇头,提醒他:“前头还几个呢。”
胤禟却越加不以为然:“如今八哥你在朝廷威望正盛,连南边的官员都人人称赞你好,这个位置舍你其谁,再说了,老爷子不还把内务府总管的位置给了你,指不定也是有这个意思呢……八哥你样样都好,就是有的时候瞻前顾后顾虑多了一些,都到这个时候了,当然是要冒头去争这个位置。”
眼见着胤禩依旧双眉紧锁着并不作答,胤禟便转了话题,问他:“老爷子让你查那凌普,你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胤禩便就笑了:“爷还当他对老二有多忠心呢,结果圣旨还在路上,他听到风声就已经先派了人来示好,说是爷要是放他一马,老二的那些事情他就都知无不言,而且内务府的人脉,也尽归爷用。”
“果然是贪生怕死的墙头草,老二也就养得出这样的奴才来,”胤禟骂着,又问胤禩:“那你的意思是……”
胤禩笑而不语。
胤禟看他手边还有另一封信,好奇道:“这又谁写来的?”
“阿灵阿。”
阿灵阿,钮祜禄氏,孝昭皇后、温僖贵妃兄弟,十阿哥胤俄亲舅,官任领侍卫内大臣。
“他又说了什么?”
“自然也是那事,说是已经都安排妥当了,但是老二突然被废了,问爷还要不要继续。”
“你觉着呢?”
“既然已经被废了,还是先不要生事端了,且再看看吧,你不也说废太子没有再翻身的道理,倒是不用再花心思对付他。”
俩人正说着话,胤禩的奴才推门进来,慌张地与他禀报:“爷,方才收到消息,顺承郡王那边突然将那术士给扣了下来,说他之前与人议论行刺二阿哥,听说还写了折子送了去给皇上。”
胤禩和胤禟闻言同时色变:“有这样的事情?!”
“千真万确。”
胤禩心里快速算计了起来,胤禟焦急问他:“八哥,这事……”
“是老大做的。”胤禩咬牙切齿却分外肯定:“老十四说当时老二问他的时候老大就在旁边,应当也听到了,他已经被皇上训斥了,自然不想再背上个行刺老二的罪名,所以先发制人,把张明德的事情告到了皇上跟前去想撇清自己的关系。”
“那我们怎么办?”
想了想,胤禩道:“先不用慌,反正我们也没做过,咬死不承认就是了,他这么做皇上指不定还觉得是他在针对我们故意冤枉我们呢。”
“那阿灵阿那边,是越加不能做了,幸好是还没动手。”胤禟心有余悸。
原本,他们与阿灵阿勾结,想在圣驾回銮途中由他安排人刺杀胤礽,在大清朝也上演一出“玄武门之变”,背黑锅的替死鬼都找好了,自然就是收留了那曾经口出狂言的江湖术士的顺承郡王和胤禔,现在知道胤礽突然被老爷子废了,阿灵阿写信回来问这事还要不要做,胤禩本也就想着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准备叫他收手,如今更是被胤禔反咬一口,先把他们给告了,把张明德推到了他们这边来,便是越加做不得了,要不胤礽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他已经被废了,以老爷子这么多年下来对他的那份心思,也不可能不管,到时候他们怕是要跟着陪葬。
“先不要自乱阵脚,”胤禩想想这事应该还不是太大的问题:“想办法把跟那术士的关系撇越清越好,他们没有证据,总不能红口白牙说我们要刺杀老二皇上就当真这么信了。”
“……八哥说的是。”
“你先回去吧。”
胤禟还是有些后怕地告辞回了去,胤禩思忖了片刻,提笔写了封信,吩咐心月复侍卫:“立刻快马加鞭送去给十四爷,让他看了就烧了。”
“嗻。”
人走之后,胤禩将胤祯写来的信扔进火盆里,火苗窜起很快化为灰烬,至于阿灵阿的那封,则被他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册里,放进了抽屉最下头。
做完这些,他如释重负长舒了口气,嘴角跟着爬上了一抹诡异弧度。
另一头,清晨启行,因为走得慢,到了下午未时过后也才走了堪堪几十里,胤禔下令安营扎寨,转头去看已经在囚车里睡了快有一整天的胤礽,依然是那副样子,靠在车子里,身子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仿佛没有生气了一般,中午时候让人送给他的干粮就在脚边上,动都没有动过。
停了车,胤禔跳下马走过去,轻敲了敲囚车栅栏:“醒醒。”
没有反应。
胤禔的动静加大了一些,提高声音提醒他:“要扎营了,醒醒!”
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胤禔看他脑袋缩在并不厚实的斗篷里,面色潮红,双眉紧锁着终于是觉出了不对劲,大惊失色之下伸手过去就探上了他的额头,滚烫的热度。
胤禔心惊不已,当下也不敢耽搁,吩咐人去把随行的太医叫来,亲自把人给抱下了马车来进了刚刚搭建好的帐子里去。
用太医的话说,就是因为天气冷,他穿得又单薄,一路这么过来吹着冷风,一向娇生惯养的人就吹出毛病来了,发了高热。
胤礽躺在床上,嘴里无意识地轻哼着,身子微缩,即使太医已经给施了针脸色依旧烫红得厉害。
胤禔焦急追问:“他什么时候能退热?”
倒不是他有多担心胤礽,而是康熙吩咐他一路把胤礽护送押回京里去,若是在路上就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也不用活了。
“老臣这就去熬药,一会儿熬好了就给二阿哥送过来,王爷您再让人将这药油给他擦拭在腋窝、月复股沟等处,半个时辰一次,可以促进散热,若是他有意识了,再多给他喂几杯开水。”
“行,你赶紧先去熬药。”
孙礼安抖抖索索地解开胤礽的衣裳,胤禔烦躁不已,在帐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第一万个后悔接下了把这个麻烦精给送回京里去的差事。
胤礽身上的腰伤还没有好,这会儿又高热不退,也算是生平第一次遭这么大的罪,孙礼安跪在床边,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抹药,胤禔的奴才进来问他膳食备好了要不要用,胤禔挥手让子退了下去,压根就没那个胃口。
看孙礼安哭得满脸稀里哗啦,胤禔越加不耐烦,问他:“病的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奴……奴才奉旨伺候二阿哥,要是他……奴才也没有活路了。”
连这个奴才都知道他的性命是系在这位爷裤腰带上的,对方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没活路,胤禔听得越加气闷,干脆出了帐子外头去。
有人候在外头,犹犹豫豫地似乎是想进去却又有所顾虑,是胤礽的亲舅舅长泰,长泰原本任职内大臣,这一次也在随行的队伍当中,因为受废太子之事牵连,虽然康熙也许是看在仁孝皇后的面子上没有把他也给杀了或是流放了,却依旧是革去了一等公的爵位和身上全部的官职,随胤礽一块撵回了京,虽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却下了严令,他不得和胤礽再见面。
但是这会儿听说胤礽高烧不退,长泰是胤礽的亲舅舅,也还是担心不已,便就过了来,想看个究竟,却又顾忌着康熙的旨意,不敢贸然进去。
胤禔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他没事,你要看他等他醒了我会派人去叫你来。”
长泰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不过便也谢了恩,踟蹰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于是胤禔无可奈何,又回了帐子里头去。
太医熬好的药已经送了过来,孙礼安却哭得更加厉害了,哽咽着与胤禔说道:“二阿哥药喝不下去,才送进口就又吐了,这可如何是好?”
胤禔也没了耐性,坐到床边去,一手托起胤礽的脑袋,一手掐住他的下颚,示意孙礼安灌药,孙礼安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药往他嘴里送,结果却是又呛到了。
“咳……咳咳……”几声咳嗽之后,送进去的药又全部吐了出去,却依旧意识没有清醒。
孙礼安泪汪汪求救一般看着胤禔,胤禔咬咬牙,把心一横,干脆接过了药碗,倒了一大口进自己嘴里,俯身下去就嘴对嘴贴到了胤礽的唇上。
一手依旧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启开唇,把药都度进了他嘴里,再伸舌过去堵住强迫他都吞了下去,这才撤开。
于是孙礼安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胤禔用这样的方式把一碗药全部喂进了胤礽的嘴里。
喂下最后一口,胤禔一抹嘴唇,不耐呵斥傻了的孙礼安:“还愣着干嘛!还不给他擦身子!这个也要爷代劳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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