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路上颠了十多天,待到到达京城时,却发现二老爷已有了另外一个家。
二老爷快马加鞭到了京城,述职完后授了太常寺卿的衔儿,转头就在京城的梅花胡同置了一处宅子。这宅子花的是哪儿的钱暂且不提,令二太太搓火的是,她这正牌女主人离开还不到两个月,二老爷这新宅子竟已换了一对新人儿。
这是一对年方二八的姐妹花,据说是表姐妹,眉眼细看确实有几分相似,都有那么一股子含娇带俏的味道。看人的时候那目光直发飘儿,像是要把人的魂儿也给勾出来似的。
据二老爷说,这是他与同僚喝酒的时候,上司送的。既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他也没有不收的道理,没的扫了别人的面子。又想着二太太总要过来,便先将宅子也买了下来,从此陆家便要一心一意在京城里扎根了。
二太太满心欢喜地领着儿女上京城与丈夫团聚,却不料家里一下子多了两只小狐狸精。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当着钱氏的面不便发作,便只得冷起一张脸,紧抿着唇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
钱氏一向是媳妇喜欢的她反对,媳妇讨厌的她赞成。二老爷纳两个妾不算什么,照从前她是不会说什么的。可大老爷才因着女人送了命,这令钱氏心有余悸。再加上那两个叫承霞承月的姐妹花儿满脸的不安分,仗着自己自小长在京城,对外乡来的钱氏也不算太过恭敬,钱氏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两姐妹见过钱氏与二太太后便退了下去。钱氏当着二太太的面不便说什么,便借口旅途劳累让她带着孩子们先下去休息,自己则留了二老爷陪着说话儿。
二老爷何等聪明,一看母亲的脸色便明白了过来,赶紧解释道:“前儿个卫庄侯宴请朝中诸人,儿子有幸成座上宾。承霞两姐妹便是他所赐,儿子心中不愿也只得收下。”
这话半真半假,卫庄侯赐美是真,但要说二老爷不愿意,钱氏是万万不信的。不过儿子既这般说了,她也只能放软了态度,长叹一声道:“你要记着你大哥是怎么走的。男人大丈夫顶天立地,为国为民,不能整日跌坐在温柔乡里。你从前贪图美色,硬娶了这么一房继室,搞得家里乌烟瘴气。好容易这些年太平下来了,你若不懂收敛,将来闹出事儿来,别说娘没提醒过你。你现如今到了京城,可不比从前在杭州,须得谨言慎行,切莫因家宅不宁让人抓着把柄参上一本。你刚才也瞧见了,你媳妇那脸色有多黑。回头赶紧劝劝去,说些软话哄一哄。我虽则不待见她,终究她这些日子待我还好,你也不能太过分了。”
二老爷自然连连称是,陪着钱氏又说了几句闲话,转身去了二太太屋里。
二太太自然占着正院儿,这会子正吩咐人将东西一一往里搬。何妈妈已经打听过了,承霞两姐妹住的山亭燕离着正院不远。这自然令她十分不满,一见二老爷进来,说话便更没好声气了。扭过头去也不看他,自顾自跟何妈妈说事儿。
何妈妈一见二老爷进来就识趣儿地想往外退,可二太太拉着她说个没完了,她想走走不了,白白急出一身汗来。
二老爷从前跟妻子感情极好,这会子少不得又拿出几分柔情来,先冲何妈妈一摆手让她出去,又过去扶着二太太的双肩笑道:“你累了一天了,先歇着吧,院子的事情让底下人去弄便好。”
二太太本憋着一肚子的火想跟他大吵一架,可听他这么温言细语的,自己倒也软了下来,只是说话的时候到底也带了几分怨气:“这么多孩子哪里能不管不顾。那两姐妹整日里只知道缠着你,家里乱得跟什么似的,也无人理会。我若不让人收拾,几个孩子住哪儿?”
二老爷趁机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讨好道:“你是当家夫人,她们两个哪有资格理家。往后这个家全由你做主,她们两个我也一并交给你了。”说到这里,二老爷顿了顿,到底还是补了一句,“她们两个是卫庄侯所赐,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你别做得太过便是了。”
“放心,要不了她们的命。不过既抬了姨娘,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的。咱们家也是随随便便的人家,你如今在京城做官,若是做出那种宠妾灭妻的事情来,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那是自然,我岂是那样的糊涂人。她们如何与你相比,即便将她二人的容貌相加,也不及你的一半是真。”
二老爷这话倒不是作假。二太太确实是艳丽无双,即便生育了两个子女,看上去依旧妩媚动人。他虽然纳了好几房妾氏,可平心而论,没一个比得上她。只是男人总是贪新鲜的,再漂亮的面孔看久了也就淡了。年轻姑娘们水灵又鲜女敕,二老爷尝了之后竟也有点欲罢不能了。
二太太被他一番恭维赞得心里很服帖,想想木已成舟再闹也没意义,便也就默认了下来。只是有件事情还是不能释怀,借着二老爷这会子心有愧疚,她便趁机提了出来:“先不谈这些。我琢磨着如今家里这般大,几个孩子年纪也都大了,尤其是文哥武哥,都十四岁了,不能再跟着简姨娘同萍娘一道儿住了。索性趁这个机会,将他们几个都迁出来。文哥武哥大些,只怕是要迁到外院去了。至于朗哥和修哥不过才十岁,便在后院挑两个院子给他们吧。”
二老爷此刻闻着二太太头上的头油香气,哪里还管得了儿子的住处。都说小别胜新婚,二太太这张脸虽有些看厌了,到底也好些时候没见了,一见之下便又有了些念头。他随便地敷衍着道:“这些你安排便是。”
二太太便又道:“朗哥到底是我亲生,我也不想他离得太远了。不如就将山亭燕给了他。至于修哥,山亭燕后头有处叫秋夜雨的院落,便拨给他住吧。两兄弟离得近些,也好互相照拂。”
“好,你说怎么都行。”二老爷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想凑近了再闻一闻,猛然间却醒过神来。山亭燕他已经拨给了承霞两姐妹居住。二太太摆明了是嫌她们离自己太近了,想要远远地打发了她们。
二老爷搜肠刮肚想要提出点反对意见,可一见二太太笑盈盈的脸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刚才明明是自己答应的,将这整个家交给二太太来管,又将承霞二姐妹也一并交给她。才出口的话哪里好反悔,他心下虽有些不悦,却也只能怪自己理亏,点了点头便默认了下来。
二太太骑开得胜自然满心得意。二老爷吃了一记憋有些郁闷,怕二太太再向他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借口外头还有事儿,略坐了坐便走了。
二太太也不留他,又唤了何妈妈进来安排余下几人的住处。既是打算在京城长住了,杭州家里的几个姨娘自然是要接来的。萍娘还跟着简姨娘过,二太太大发善心拨了处叫花前饮的院落给她们母女。
那地儿虽离正院不近,好在地方足够大,只住两个人自然是宽敞又惬意。琳娘到时候要跟着芳姨娘,花前饮前头的珠帘卷便给了她们。莹娘还跟二太太住正院,余下的宁娘则被安置在了靠湖的西湖月。
至于另几位姨娘,待得她们到了之后再做安排也不迟。
钱氏一早便说要与大房住在一块儿。二太太一思量,便将整个宅子一划为二,将西面近三分之一的院落全都划给了大房。如今二老爷一心向着母亲,二太太也不好做得太过,反正这新置的宅子足够大,那些院落空着也是浪费,不如做个人情全给了大房算了。
钱氏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她如今虽依附着小儿子过活,心到底还是栓在了大房身上。更何况大老爷没了,她更要顾着他那三个儿女,得时时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嫂子唐氏是个厚道人,得了这么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自然是对二太太千恩万谢,特意带了两个女儿来二太太这儿坐了坐,说了一箩筐谢字。二太太既卖了人情又得了好儿,整个人立时神清气爽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陆家上上下下便忙碌了起来。人人忙着收拾箱笼布置住处,又借着开春儿将冬衣都收了起来,挑了颜色鲜艳式样别致的春裳打扮起来。一时间小姐们个个人比花娇,连丫鬟们也是穿红着绿俏丽无双,将原本有些冷清的园子,装点得热闹喜庆起来。
倒是宁娘,因修哥被送去了别的院子,一时有些失落。但他们两人年纪渐长,确实也不适合再住在一起。哪怕是亲姐弟,一个弄不好也要传出闲话来。如今她跟修哥处处都要小心,不光二太太一双眼睛盯着,还有老太太和大房的人看着。
她这么尴尬的身份,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来,日后出去抛头露面,少不得也要听些闲话了。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春晴,知道和离这种事情在如今虽不是绝无仅有,但确实是凤毛麟角了。当初若不是陆老太爷走得早,二老爷想和离哪里这般容易。恶疾虽是七出之一,但放在陆家这种人家,宁愿将媳妇儿养在屋里等死,也是轻易不会和离的。
宁娘一想到母亲当年的遭遇,不由就对二老爷恨了起来。从他来京城不过月余却已置屋纳妾来看,二老爷是个典型的薄情寡义的人。女人在他生命里占不了多少分量,充其量也就是个点缀罢了。
说到底,他最爱的人还是自己。
宁娘懒得再去想他,关起门来收拾自己的东西。春晴她们手脚利索,虽然人手不足,辛苦了几日便也将东西都归整齐了。
各院的情况都差不多,待到收拾妥当后,二老爷便命人备了一桌席面,连带着大房的嫂子侄,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顿团圆饭。
相比较一个多月前的光景,此刻真可称得上是喜气洋洋的。大房的人渐渐的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在新家安顿下来后日子也算有了盼头。二老爷新官上任春风得意,长时间压抑在心头的担忧暂时一扫而空。钱氏看着子孙满堂的光景更是喜上眉梢,连最心爱的大儿子一时也丢在了脑后。
老太太带着儿子媳妇并几个孙子在正厅用饭,几个孙女儿便去了偏厅。二老爷一面替母亲布菜,一面斟酌着开口道:“这回子在京城,儿子遇上了珮宜。他嘉兴同知的任期已满,这次进京述职也略升了一级,授了国子监祭酒一职。儿子这些天也同他多有来往,想过些时候请他一家来家里坐一坐。”
二老爷嘴里说的这个沈珮宜,是宁娘的亲娘舅,也是她生母的弟弟。这个人与陆家关系相当敏感,曾经因着姐姐被逼和离与二老爷闹得脸红肚子粗。但这几年不知怎么的,突然又与二老爷热络了起来。待到宁娘修哥被接回陆家,二老爷与沈珮宜俨然又像是从前姐夫与小舅子的关系,甚至走动得更近了。
二太太对沈珮宜这个人自然是没有好感的,听得他要携家带口上门来坐客,自然是满心不欢喜。倒是钱氏听出了话外音。陆老太爷曾官封工部尚书,钱氏自然不是没见识的寻常老太。国子监祭酒是个什么官职她心里儿门清。
从面上看,似乎二老爷官职高于沈珮宜,一个正三品一个从四品,中间还夹了两级。但从这两个官职来看,倒是他沈珮宜更得圣心一些。太常寺说到底是个清水衙门,二老爷即便当了里面的头,不过就是管些祭祀之类的活动。
可国子监不同,内里的门生将来都要应考,少不得要同朝坐官。沈珮宜既是祭酒,便是这些天子门生的老师。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两个有出息的,将来对他都是个助力。
钱氏眉头微微一皱,转眼便笑了起来:“如此甚好,珮宜也多年不曾上门了,如今宁姐儿也回来了,也该来家里坐坐了。”
宁娘在偏厅隐约听到老太太谈起自己,却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一直到半个月后某天去给二太太请安时,才听说了舅舅要来的消息。又听得舅母已经带了表哥表姐们进了京与舅舅相聚,到时候会一并上门。
宁娘当时听了便是一怔,之前并没有跟她说起什么舅母表哥要来的事情,冷不丁来这么一出,她一时有些消化不了。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努力搜索之前从各方听来的消息。她知道母亲是有个亲弟弟的,如今在嘉兴府任同知。她生母病重那两年,她一直在嘉兴舅舅家陪着母亲,想来关系应该很好。
可如今她身子没变身却变了,这往日里私交甚好的舅舅舅母,如今她是完全不认得了。到时候要怎么相处便又成了问题。
宁娘心里颇为没底儿,旁人都当她必定欢喜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家人,是何其的陌生与不安。
这般忐忑地过了几日,宁娘某天午睡醒来,见春晴进屋时神情微微有些紧张,心里便是一紧。
她赶紧穿衣起身,去了净房出来又重新梳了个头。待得坐下来喝茶时,春晴终于轻声禀道:“小姐,太太让您饭后去一趟。”
宁娘一愣:“说是什么事了吗?”
“说是过几日要来的舅女乃女乃,打发人送来了二十抬东西,如今已经送进内院了。”
二十抬?她这不过是来走亲戚,带这么东西做什么。这倒不像是小住,更像是举家搬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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