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赴宴那一日,萍娘果然不出众人所料的跌破了眼镜。
宁娘当时就站在她身旁,当大房的两位姑娘穿戴一新走进来时,她明显听到萍娘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二太太也是脸色一变,显然这一幕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本以为钱氏会给老姐妹张罗首饰,她那棺材本里多少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可以拿来给两姐妹装点门面。没成想这一回却是宁娘出手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宁娘一眼,见对方头上的珍珠翡翠簪子华美而低调,眼里不由露出复杂的表情。这个曾经令她头痛不已的继女,似乎真的变了很多。这一年多来她冷眼旁观,越来越觉得宁娘不好对付。曾经还存了几分糊弄她的心思,现在看来只怕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其他几个姑娘都没什么反应,莹娘天生一张冷脸,连看都没看琴娘两姐妹一眼,只盯着自己脚边的一寸方地发呆。琳娘年纪太小,看不懂那簪子的妙处,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看看两位姐姐,又看看宁娘,半天吐出一句:“这三枝竟长得差不多。”
倒是钱氏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来。她早几日便问过两姐妹了,原本想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几样出来接济她们一下,没成想宁娘竟是雪中送炭,不声不响就替她把烦心事给解决了。钱氏愈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无论如何都要将宁娘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若能尽早帮她将兴恒当铺从媳妇手里拿回来,将来大房的两个姑娘出嫁便有指望了。
过了年琴娘便要满十六了,虽说三年父孝未满不宜说亲,但这事儿也得暗中留意起来了。嫁妆什么的自然是置办得越早越好,她如今没了父亲依靠,说亲本就艰难,若让人知道她还没什么嫁妆,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嫁不出去了。
宁娘感觉到了钱氏打量自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坐站直了身子,眼睛依旧盯着琴娘两姐妹。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二太太看时候不早了,便催促着姑娘们赶紧上马车。梅花胡同离诚亲王府不近,若是路上再耽搁一二,只怕赶到的时候便要迟了。她一早已命人备好了马车,现下姑娘们都到齐了,自然是依次上车,加紧往诚亲王府赶去。
二太太带了莹娘与琳娘萍娘上了一车,宁娘自然就与两位姐姐坐另一车。钱氏年岁大了,这种全是年轻姑娘的聚会便不大出席了,留在家中乐得快活。马车一路前行,几位姑娘皆是满心好奇。她们来了京城后就鲜少出门,今番借朝阳郡主的名头出了一趟门,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婷娘一路上便开始叽叽喳喳讲起这位郡主的轶事。
“听说郡主娘娘长得极漂亮,品性更是没得说,见过的人都夸她风姿卓绝,小小年纪已是一派端庄典雅的气质。”
“她自小长在王府,又是嫡女,自然是不一般的。寻常女子哪能及她分毫呢。”琴娘说这话的时候透了几分苦涩出来,像是想到了自己两姐妹不堪的身世。
宁娘便没有接嘴,只是静静听婷娘继续说:“我听说皇上有意与诚亲王府结亲,说不定这郡主娘娘将来要入宫为后呢。”
这种民间八卦宁娘向来听听就算,离得太远了总觉得不太真实。什么人当皇帝什么人当皇后,对她都没有影响,只是不知道这郡主究竟风采如何,一会儿见到了倒要仔细瞧瞧。
琴娘倒是压低了声音冲妹妹道:“这些话你千万别对外人讲。宁妹妹是自己人无妨,万一让外人听到了,拿去添油加醋使坏,咱们可会有麻烦。”
宁娘听出来了,这是在防着萍娘呢。也是,任何话到了她嘴里就没个好的,肯定会被歪曲着渲染地沸沸扬扬。她与大房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时时刻刻都留意着要寻她们的错处吧。
宁娘仔细想想,突然发现萍娘在这个家里真是一个相交的好姐妹都没有。对莹娘她是又嫉又恨,偏偏拿她没办法。对琳娘她是完全不看在眼里,欺负人家年纪小又不会说话。至于对大房的那两位,多半是因为钱氏的缘故。从前钱氏在家的时候待她还是不错的,几个姑娘家最偏疼她一些。现在有了大房的两姐妹,萍娘明显便失宠了。
怪道她整日里看不顺眼那两位姐妹,想着法子地找人家麻烦。宁娘有时候也想劝她一句,还是将锋芒收一收的好,这般闹下去他人固然会失些小利,她难道便会得什么便宜吗?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家里竖这么多敌人,将来出事时连个帮手都寻不着,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只是她跟萍娘关系实在也不好,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总透着恨意,宁娘也不愿意热脸去贴冷。大房这样的她倒愿意帮忙一二,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她,面上待她总是好的。
马车辘辘前行,宁娘顺着车轮的节奏身体微微晃动着,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对面婷娘头上的簪子。这一次她确实是用了点心的,主动向大房抛出了橄榄枝。是因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或许确实是担心她们两人的处境,也有可能是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想找几个帮手。这一步走得很稳也很顺利,只是不知往后的日子还会不会如此顺利?
宁娘一路胡思乱想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婷娘已是兴奋地去掀帘子,嘴里不由惊呼道:“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咱们这是在哪儿,看着离大门还远着吧。前面这么多马车,轮到咱们得什么时候啊。”
琴娘赶紧去拉妹妹的手,将帘子重新放下:“你且安坐着别乱动。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别让人笑话咱们陆家的姑娘有失体统。”
婷娘是活泼惯了的人,听了姐姐的训后也不以为然,只冲宁娘笑着吐了吐舌头。不过她确实没再去掀帘子,只是有些无聊地在车厢里东张西望,车子每往前挪一小段她便要兴奋上一阵子,若是长时间不动便又打蔫了起来。
宁娘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觉得真是热闹非凡。光想像就可以知道今日的生辰宴会是怎样繁华的光景。听说京城近一年来都没怎么闹过大动静,平日里就算有宴请也都是小心翼翼低调处理。今日皇上特赦,只怕满京城数得上数的豪门贵妇兼小姐们都来了。想到这里,宁娘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了。
她活了两辈子了,从来没有参与过这般高规格的宴会。郡主什么的从前只存在于小说电视中,来了这个世界后也鲜少听人提起。她骨子里还只是个普通的平凡女子,也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没成想才不过一年多便有了这样的机会。
不知这机会是好是坏。宁娘低着头,不由微微一笑,笑自己想得太多。她不过就是诸多宾客中的一员,还是最不起眼的一员。或许一会儿她会被领到偏厅的一个角落里坐着,和同桌的人说上几句,然后远远地看郡主一眼,或许连一眼都很难见到,再吃那么几筷子精美的饭食,也就要打道回府了。
婷娘见宁娘低头浅笑,好奇追问道:“妹妹想什么呢,想得这般高兴?”
“我在想,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等咱们进去时,郡主娘娘都走了。”
婷娘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也有些不高兴:“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我今日来就为看她一眼,看看这传言和事实是否相符。若是见不着可真叫人遗憾,往后还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她正在那儿抱怨,马车终于又动了起来。这一回倒是没再走走停停,直接将她们迎进了王府里。车子一进府周遭的喧闹便减了许多,只能偶尔听到几个丫鬟婆子细细说话的声音。宁娘她们的车子被引到了偏院停下,随即便下车被请上了小轿。
趁着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宁娘只来得及粗粗扫王府一眼,但只这一眼便也将她吓住了。只是一个偏院便已这般宽敞精美,莫说那雕梁画栋的宅院,便是院门口栽种的一排排垂柳都比别处来得更有风韵,像是经过特别设计,便像是画中的意境一般。
再看脚下踩着的青石地也与陆家的不同,光滑平整大小一致,上头微微的凸起像是后天刻意雕凿而成,细细看每一块的花纹都不尽相同,像是特意做出来的艺术品。
那一位扶宁娘上轿的丫鬟想来品阶并不高,在外院走动的都是三四等的小丫鬟。但只看她一身的穿着和头面的打扮,宁娘只觉得春晴和秋霁若在也要被比下去了。她抬手的时候手腕上一只缠丝金镯闪着微光,虽然不算粗,但做工很是精细,宁娘在自己的梳妆盒里见过一只差不多模样的,只是比这略粗一些罢了。
只凭这一些宁娘便可知诚亲王府究竟是怎样的人家了。原本以为陆家这样的已算繁花似锦了,如今有了对比才知,这世上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有些人活得如金山银山堆出来的,远远不是她们这种平凡女子可比。
一时间,宁娘也对那位传说中的郡主娘娘好奇了起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究竟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在这样的金银堆里成长起来的姑娘,确实有入宫为妃为后的本钱,但说这眼界就不是寻常女子可比了。
小轿一路稳稳抬着快速向前,时而抬高些,时而又放低些。宁娘坐在里头看不清外头的光景,只听外头动静越来越小,似乎是越走越安静了。这本没什么,但宁娘心头却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若说诚亲王府占地广袤人烟稀少倒也不假,但今日是郡主生辰,她们在门口耽搁了那么久,想来已有许多宾客进了府。娇娘说会一路抬她们进女客宴饮的点金池,算起来走了这么些时候也该到了。即便还未到,与她们同行的轿子也不少,怎的竟一点儿动静也听不着了?
宁娘下意识便去掀轿帘,这一看不由心里咯噔一下。轿子外头还是跟着方才扶她上娇的俏丫鬟,除此之外竟再无一人。宁娘往前往后看了几圈,都没再看到别的轿子。再看此处的景致也处处透着安静清雅,完全不像是去人声喧闹的宴饮处。
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宁娘的心头升起,她觉得自己跟二太太她们已经被分开了,此刻正被带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我们这是要去何处?此路真是去点金池的地方?请问陆府其他小姐的轿子呢?”宁娘心一急,问题便如倒豆子般全都滚了出来。
那丫鬟抬头冲她微微一笑:“咱们自然也要去那里,还请陆小姐莫急。”
“那此刻咱们是去哪里?为何将我与她们分开。”
“奴婢斗胆问一句,小姐可是太常寺卿陆大人家的四小姐?”
“我是。”宁娘一手扶着轿壁,一手捏着衣角,感觉自己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虽然这里是诚亲王府,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落单的感觉实在让人揪心。她只是一个来到古代不过一年多的现代女子,于人j□j故完全不懂,若被人在这偌大的王府里算计了,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得好。
那丫鬟像是看出了她的焦心,好意劝慰道:“小姐不要怕,是我家主人想见小姐一面。见过之后自然会送小姐去点金池。”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那丫鬟直直地盯着宁娘,半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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