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娘的婚事很快便传遍了内院。
宁娘自然也知道了。听说萍娘要远嫁广东,宁娘心里不知是喜是悲。或者两者皆有。喜的是自此不必在家中再听她的冷嘲热讽,也不必再受她的白眼。悲的话多少还是为萍娘而悲。嫁到如此远的地方,从此只怕难以再同父母见上一面了。兄弟姐妹便更不用说了。除非那八品小官争气,一路加官进爵来京城当官,否则只怕真是相隔千里,老死不相往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宁娘才真切地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心软之人。平日里萍娘对她诸多不好,她也时常气得心内郁结,巴不得她早早嫁出去才好。现在见萍娘如此惨淡收场,倒也有些不忍。只是这路也是她自己选的,能顺利出嫁已是万幸,也难以再奢求什么了。
听说简姨娘对这门婚事有些不大乐意,还借故去钱氏那儿哭诉过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嫌女儿嫁得远了,自此便再不能相见了。她从前是钱氏身边的人,后来又给拨到二老爷处服侍,刚生儿育女的时候也颇得钱氏器重。只是这些年她在内院里没什么作为,被二太太压得服服帖帖,二老爷又让几个新进的姨娘给勾去了魂,钱氏渐渐的就不大喜欢她了。这回萍娘做出的事情实在丢脸,钱氏心里就更不痛快了,这简直就是打她的脸。是以简姨娘再怎么扮可怜诉委曲,钱氏也不搭理她,只一再说二老爷待萍娘不薄,替她挑了门不错的亲事,让她以后安心在宅子里照顾文哥同武哥,切莫再惹出祸事来。
简姨娘眼见求钱氏无望,也只能断了这念想,每日里泪汪汪地替女儿收拾送别的东西,将一应物品并自己的私房都塞进萍娘的嫁妆箱里。
二太太这一回倒难得大方了一次。原本庶女出嫁,又是最不得她心的庶女,她是没打算出多少银子的,想着拿个一两千两打发打发便算了。但二老爷这回做得很合她的心意,眼见着这辈子都不用见萍娘了,二太太也发了回善心,一下子来了个大手笔,替萍娘置办了五千两银子的嫁妆。
京城勋贵人家嫁女儿,五千两银子自然不算什么,同有些人家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的田产铺子金银首饰比起来,真可以说寒酸了。但萍娘说亲的对象是个从八品小官家,家里不甚富裕,五千两的嫁妆拿过去很是上得了台面,说出去甚是风光无限,简直是让那骆家发了一大笔横财。
二老爷到底也对女儿有了个恻隐之心,怕她嫁远了受委曲。在家里他待萍娘如此差不要紧,但一出了门这便是陆家人。人家若待萍娘不好,便是打他陆正泽的脸,这口气二老爷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所以二太太这么大方,置办了这些个嫁妆,二老爷十分满意,心情大好之下一连几日都歇在了正院的房里。
二太太也不心疼这些银子。反正也不是她的,不过是从宁娘的兴恒当铺里拿的。别人的银子使起来就是痛快,她乐得拿来做顺水人情,说不定将来简姨娘和萍娘还得谢谢自己呢。
嫁妆风风光光地办下后,骆家也派人过来了。当时正是年节下,寒冬腊月的,骆知事派了儿子亲自来京城迎亲,算是风风光光将萍娘给迎走了。
出嫁那一日宁娘她们几个姐妹按例要去给萍娘送行,进屋的时候全福夫人已替萍娘上了妆梳好了头。萍娘眼睛明显哭过的样子,肿得涂多少粉都盖不住。简姨娘也坐在那儿抹眼泪,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萍娘再没了往日的嚣张与跋扈,整个人显得可怜兮兮的,与一众姐妹见礼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只是在与宁娘四目相接时,眼神里投射出一股奇怪的神情。宁娘看出来了,这便是怨恨了。只是不知萍娘怨自己什么,自己向二老爷进言让她打胎的事情萍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其他事情宁娘自觉不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也无惧于她的怨恨。
到了现在这会儿,宁娘也不想再计较从前的那些恩怨了。她倒真心盼着萍娘往后能有好日子过,不求大富求贵,只求夫妻和睦日子顺心,便是比什么都强了。
因简姨娘一直在屋子里哭哭嘀嘀的,众家姐妹也不方便多留,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走了。她们与萍娘素日里便不睦,又知她是因着那种事情才匆匆出嫁,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她。此刻她出门再即,她们也懒得再扮姐妹情深,都盼着这吵闹的仪式快些结束才好。
忙忙乱乱了一日后,萍娘总算是出了门。她坐上骆家派来的马车离开了,二太太置办的那些嫁妆也让家下人一路护着送去广东。从此处去广东山长水远,要先走好些日子的旱路,再搭船走水路,前前后后起码得两个多月。那还得是一路顺遂没碰着什么大事儿。今年的春节萍娘注定是要在路上与夫君一道儿过了。婷娘快人快语,送萍娘出门时就在那儿小声嘀咕:“好歹那也是一家人,路上有个照应也好。”
宁娘听到这话不由回头看她一眼,婷娘便顽皮地冲她吐了吐舌头。随即几个姐妹都沉默了下来,转身回屋的路上谁都没说话。按理说她们都该高兴才是,但自家姐妹搞成这样收场,多少也令人唏嘘。
接下来的日子,陆家又恢复了平静。送走萍娘后便是忙着迎接新年,走亲戚串门子,长辈们忙得晕头转向,小辈们跟着混水模鱼。
过了年便是二月里了,眼瞅着五月一到国丧便满三年了。宫里的禁婚令已然下了,众家女儿们全都准备起来,为着进宫去搏好前程而多方努力了。
宁娘这些日子却一直在琢磨一个事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选秀中逃过一劫。从如今的情势来看,她想不入宫参选那是不大可能了。二老爷这些日子对她表现出了少见的关注,时不时便找她去书房说话儿,有时候还会指点她的书法。有一次一时兴起,甚至还作了幅画给她,算是对她的褒奖。
二老爷这般反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宁娘的怀疑。一直以来二老爷对内宅之事皆是漠不关心,几个女儿在他眼里都是一样,连二太太生的莹娘都不见他有多喜欢,更别提其他几个了。眼下突然对自己这般好,实在不得不叫人担心。
宁娘自认没什么油水好让二老爷捞,仅有那点子母亲留下的嫁妆也全在二老爷夫妻手里。她整个人一穷二白,哪里有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着。思来想去也只有入宫参选一事值得二老爷如此上心了。
一想到二老爷或许是将宝押在了自己身上,宁娘便夜不能眠。二老爷如此在意她的成败,她自然得走个过场。可到了宫里后要怎么才能落选倒也让人头疼。倒不是她对自己的容貌性情有过分的自信,只是这皇宫选秀向来不只看德容,秀女的家世背景才是重中之重。以陆家的官职地位,这么多女儿侄女参选,怎么着也得挑一个才是。
自己若表现得太差,或许会惹人诟病。可若表现得太出众,只怕真会瞎猫撞着死耗子。每每想到这里宁娘总是夜不能补寐,想像着自己若进宫日日独守空房,时时要防着别人射来的冷箭,若被人暗中下了绊子要如何化解,若是惹了圣怒又该如何。想着想着,宁娘就会后背发凉冷汗直流,恨不得一夜醒来已回了现代才好。
古人的日子真是难过,官家小姐的日子更是难过。宁娘直到此刻才算是对这话有了更深地了解。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离选秀也是越来越近了。宁娘在焦急与不安中再次接到了沈家递来的帖子,邀她带修哥去家中小住一段日子。
二老爷如今与沈家的关系是愈加好了。新帝登基快三年了,二老爷的官位一直坐得很稳当。三年任期将满,他也琢磨着要更上一层楼了。此刻沈家主动来相邀,他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吩咐二太太替宁娘准备了好些份礼物,装了满满半辆马车,跟着宁娘和修哥一道儿送去了沈家。
自从上次目睹了沈家的一场大混乱后,宁娘便再没来过了。转眼都过两年了,莲娘已不再是当初那青涩莽撞的少女了,变得稳重文静起来,见了自己格外有礼,一举手一投足皆是进退有度,显然是受过高人的指点了。
莲娘今年也不小了,正合选秀的要求,看起来舅母对她颇下了一番功夫,是准备了要将她送进宫去了。沈家如今背靠诚亲王府,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自然想更进一层。沈莲娘便是一剂强心剂,若她真的进了宫,将来对舅舅的仕途必定大有裨益。
宁娘见了莲娘后,突然有些琢磨出舅母叫她来的意思了。只怕也是想从她那里打听打听,陆家将宝押在了哪位姑娘身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宁娘不由便乐了,当夜与莲娘同一屋睡下时便忍不住调侃她:“他日若进了宫,可别忘了表姐我。”
莲娘正在那儿梳头,听到这话回头冲宁娘嫣然一笑:“我哪儿有姐姐这般福气。先别说什么进宫不进宫的话,便是眼下,姐姐也比我有福气多了。有人这般巴巴的绕着弯子从我们家下手,硬是要见姐姐一面,从这一层便可看出,姐姐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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