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娘不知道郡主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绝对不会天真地想歪到别处去。几番接触下来,宁娘对楚怀秋这个人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这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出身于这样的家族,为人处事谦虚平和,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也不喜欢仗势欺人。
但这人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有点理想化。或许因为出身的关系,他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波折,以至于对人生和人性的认识都不充分。他的很多想法都带有理想主义色彩,说白了就是想得很美好,但却对结果估计不足。
比如他坚持娶周郁芳这件事情,从好的方面来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也是个不以世俗眼光论高低的人。但从坏的方面讲,他显然太高估周郁芳的能力了。这样一个小家碧玉的姑娘,如何在人头复杂的王府谋得一席之地?她这样的最应该嫁的就是一个平凡的小户人家,家里人口简单,公婆为人实在,丈夫体贴入微,自己又有一笔丰厚的嫁妆,这样的生活才最适合她。
诚亲王府从外表看锦绣繁华,但内里的汹涌澎湃只有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连宁娘都不敢入这家的门,更何况是周郁芳这样的软脚蟹?所以说楚怀秋这步棋着实走得不太高明。只能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换作其他更有功利心的男人,无论选谁也不会选到周郁芳头上去。
在这方面楚怀冬明显比他哥哥要现实一些。宁娘不由想起上一回见面时他说的那些话,似乎还清晰地在耳边徘徊。但自从那一次后他再没找过自己,除了给自己递信说郡主失踪和找回的那两次,宁娘再没了他的消息。
如果他真是一个现实的人,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算结束了吧。莫名其妙的开始,匆匆忙忙的结束,迅速到没什么其他人知道。
宁娘倒觉得这样也好,断得干干净净省得以后有麻烦。他这么好一个男人也该娶个门当户对的淑女回来,才不算埋没了他。自己这种出身怪异身份卑微的女子,与他扯上关系,到最后只会累得两个人都吃苦罢了。
郡主随便的一句话,倒累得宁娘在那儿发散性思维了半天。恍惚间她又听见郡主在那里自言自语:“……不过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对谁都很好。真担心他以后承了爵会被小人利用,男人心太软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儿。”
宁娘听她这么老气横秋的语气,不由失笑:“他若不心软,又怎会找我过来陪你。”
“宁姐姐,你说我往后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已经答应家里入宫了。你方才来的时候也看到我院里的情况了吧,人都被撤走了。我现在倒是少见的自由了一些,再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
她一提这个宁娘心里又好奇起来了:“是王妃想明白了还是怎么的,你的人一下子全给撤了?”
“我都答应入宫了,自然也就不用那些眼线了。我同他们说了,若再派这么多人守着我,我便立马上吊自尽。”
宁娘被这话唬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同你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死了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边说边朝门口看去,确定不会有人偷听才把郡主的嘴放开:“小小年纪想那些事儿做什么。你既答应入了宫,从今往后便好好活着,得活得像模像样才是。你在这儿自怨自艾,知道外头多少人羡慕你都来不及吗?人人都有自个儿的苦,受一点苦便寻死觅活的,哪里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呢。”
“羡慕我?这些人当真是傻啊,自个儿过得那般舒坦,何苦要羡慕我?她们会像我一样,被父母用心上人的性命威胁,若不入宫便要他死吗?”
宁娘蹭地一下从床沿边站了起来。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错了,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什么?”
只是这两个字一出口,她便立马明白了。郡主脸上显出深深的嘲讽来,冷哼一声道:“不用这么吃惊,你也没听错,我说的便是你心中所想的。宁姐姐,你现在知道我生活在什么样的家族里了吧。若我不答应,你的弟弟大概就要有性命之忧了。我是那么地喜欢他,怎么能让他有一丝危险?所以我只能认命了。还有我屋里这几个丫头,当初我从别苑逃走的时候她们同我一道儿走了,后来我被捉了回来,爹娘本来是要杀了她们的。我去求情的时候她们也成了逼我就犯的筹码。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会答应入宫了吧,因为如果我不答应,便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因我而丧命。而他们都是于我很重要的人。”
屋外明明阳光灿烂,宁娘却一下子觉得乌云密布极度压抑。这个表面光鲜的诚亲王府,内里竟是这般肮脏。连对亲生女儿都能用这样的手段,可想而知他们会怎么对其他人了。或许他们说对付朗哥只是一时气话,但杀几个丫鬟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宁娘突然想起萍娘身边的寻梅和望梅来了。因为萍娘的连累,她们两个送了性命。连陆家这样的人家都可以随意打死丫鬟,更何况是诚亲王府?想到这里,宁娘不由后背一凉。她突然意识到,诚亲王或许不是说说而已。若郡主不从,朗哥真会有大麻烦。
这样的人家太可怕了,宁娘突然庆幸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楚怀冬。她宁愿嫁一个比楚怀冬差十倍百倍的丈夫,也绝对不要嫁进这像牢笼一般的诚亲王府来。
郡主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节,轻声道:“其实你是聪明人,你不嫁进来是对的。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嫁的,那些鲜亮的外表不过是让人看着羡慕的,真正过起日子来,只怕没几个女人受得了。”
宁娘着实被吓着了,上一世她不过是个寡妇带大的普通姑娘,接触不到这种权力的上层。虽然偶尔也在报纸网络上看到所谓的富二代官二代仗势欺人,但毕竟都离得太远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正站在这个国家除皇家外最有权势的人家家中,面对的是有可能要成为一国之母的女人,而从她的嘴里她知道了,这户人家的当家人,竟对她的亲弟弟产生了杀意。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宁娘知道诚亲王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办得到。为了把女儿送进宫以保住家族的荣耀和富贵,任何绊脚石都必须除去。朗哥这简直就是招了无妄之灾,若不是郡主点了头,现在陆家或许已经处于深深的危险之中了。
多亏了郡主!宁娘低头去看郡主,只觉得她整个人愈发虚弱了。郡主似乎也真的累了,歪在那里同宁娘说了几句后就直打呵欠。宁娘便识相地提出要去园子里走走,叫了丫鬟进来服侍郡主睡下。
郡主临睡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宁娘务必等她醒了,切不可悄悄回家去。宁娘答应了她,又哄了她一会儿,这才退出了房间。
郡主这一睡起码一两个时辰,她答应了她不立马便回府,便得寻个地方打发打发时间。这屋子总给她一种压抑的气氛,她十分不愿坐在里面,便琢磨着还是去门前的红梅林里转转。
如今天气已渐渐转暖,冬日里长了一树的梅花自然都谢了,又重新换上了人造的红梅绢花。时过境迁物事人非,几年时光改变了许多,宁娘不由想起初次见郡主时她那顽皮跳月兑的样子,再对比现在的苍白无力,实在令她说不出话来。似乎只有这林中的绢花还是一如往昔,鲜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宁娘的心情十分压抑,她明白楚怀秋请她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安慰郡主的。可到头来她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反倒被对方说的话吓个不轻,倒要她回头来安慰自己。今日两人这般见面后,下一回再见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虽然之前她也开玩笑说郡主入宫后可宣她进宫,可那多半是不可行了。她志向浅薄不愿攀龙附凤,以后所嫁的夫君十有j□j是小门小户了。那样人家的媳妇儿是很难得宫中贵人招见的,更何况时日一久郡主忙着与各方周旋,也未必想得起来自己了。
所以今日若别过,或许她与郡主此生都不会再见了。除了家中的姐妹外,郡主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熟悉的女子了,也算是个亲密好友,就这般要断了联系,宁娘心里也有些不舍。这种情绪直接影响到了她的心情,以至于她一路在红梅林里逛着,脸色一直欢喜不起来。
漫无目的地走了大约百来米路,宁娘刚想停下来歇一歇,却见前头一个着杏黄衣裳的女子快步朝她走来。宁娘定神一看,竟一眼认了出来。这是郡主身边的素白,几年前她还曾在这个林子里追得自己满世界乱跑呢。
那素白显然也想起了此事,两人一照面她便羞赧地一笑,随即便冲宁娘行了个礼:“陆小姐留步,奴婢奉命前来请陆小姐。”
“请我,做什么?谁让你来请我?”
素白听了这一连串的问题后微微摇了摇头:“是我们府上的一位贵人请小姐,请小姐务必要跟奴婢走一趟,莫再像上回那样扔下奴婢独自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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