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娘抬头看看面前一堆废稿,冲婷娘抱歉地笑笑。
她确实有些高估自己了。本以为这算是很简单的一幅字了,没想到这么麻烦,怎么写都不能令人满意。她也不指望写出个书法名家的风范来,但至少要看得过去啊。于是就这么写了扔扔了写的,都忙活一早上了,还没写出一幅令人满意的作品来。
这会儿她真觉得有些累了,听婷娘这么说,她便一抹额头的汗,冲对方笑嘻嘻道:“算了,我还是自个儿慢慢写吧。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回头捅到皇上那里,可是欺君之罪。再说即便今日让我过头了,万一真靠着这幅字入了宫,回头皇上哪天兴起让我再写一幅,可不就露馅了嘛。”
婷娘一想也对,也就没再坚持,只是同莹娘一道儿给宁娘指点起来。先是帮她将整幅字的布局调换了一下,好不容易写了幅看得过去的,又指点她如何在字边作画,既不显得突兀又能将那词的意境表现出来。
后来琴娘绣完手里的活儿后也来凑热闹,四姐妹一道儿齐心协力,总算是让宁娘有了幅看得过去的字儿。
只是这幅字儿后来送到皇帝那儿,他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笑了。当时楚怀冬也在,他便将字画递到他手里,调侃道:“看看,这便是你心上人的杰作。想不到她看着挺聪明,于文墨却这般生疏,实在与她的性子不相符。”
楚怀冬接过那字一看,一眼就看出宁娘的薄弱来。书法的样子是有一些了,可缺了一股劲儿。那字儿就像是裁出来的,硬想法子让它立起来的,而不是靠着笔力写出来的苍劲有力。这样的字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练习不够,模仿的境界已有了几分,但还缺乏自己的想法。
他不由也笑了:“她性子豪爽,想来也耐不住性子整日在屋里习字作画。倒是我看这几朵梅花勾勒得还成,有那么点韵味。”
楚怀冬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其实那几朵梅花是莹娘帮着画的。她实在怕宁娘一下手把好不容易写成的字又给毁了,就顺手拿起画笔来了几下,倒将整幅字装点得生动起来了。
皇帝还在那里斟酌:“如今你看怎么办,是再留她一轮还是立马放她回家?”
“还是请皇上您开开恩,让她回去算了。写成这样您若再把她留下,可真要害她胡思乱想了。别把她吓出个好歹来,以为你打定了主意非要纳她为妃了。”
“哈哈哈。”皇帝抚掌大笑,“我看不是她急,而是某人要急了吧。若我再留她一轮,只怕这事儿就真不好办了。你也知道母后颇为中意说,赞她性子直,不会耍心机。之前赏她的时候宫里就有不少猜测,说她铁定要入宫了。你莫不是也听到这流言了?”
楚怀冬脸色有点臭,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其实朕打从心里想纳她入宫。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回是定不会放她走了。唉,算了,难得有情郎。你这般中意于她,朕也不好夺人所爱。说起来朕还比你早认识她,当初在济南的时候,朕就与她说过几句话,怎的你小子一副‘她便是你的’的无赖模样,倒叫朕不好意思下手了。”
楚怀冬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皇帝拜了一拜:“那我便在这儿谢过皇上了。君子不掠人之美,您那后宫立时便要来一堆绝色美女,像陆氏这样字写不好画画不精的,您还是趁早放她回家吧。”
皇帝气得想拿鞋底子抽他脸,可到底也是忍住了,最后只能无奈苦笑两下,大手一挥便把宁娘一脚“踢”出宫去了。
宁娘是第二日才得到落选的消息的,当时她正在屋里梳头,就有宫女过来让她赶紧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和她走一趟。虽然那宫女没明说,但宁娘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收拾停当出去的时候,碰上隔壁屋里婷娘也走了出来。姐妹两个相视一下,看到对方时心都安定了几分。出了院子后自有中人上前来向她们宣布“坏消息”,随后便有宫女领她们去换回自己的衣裳,又拿了宫里送的银子,坐上专门送秀女回家的马车,灰溜溜地回了陆府。
而在她们回家之前,送信的人一早便把消息递到了陆府。得知这一消息后,二老爷自然不大痛快,但面上也没表现得太明显。毕竟选秀之事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这里面的事情。再说回来了两个好歹还有两个尚存,如今只剩最后一关,莹娘和琴娘只消再努把力,入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再说钱氏和二太太听到这一消息,竟同时喜上眉梢。钱氏自然是不肖说,她本就看好琴娘,如今见她顺利撑到了最后,自然欣喜难耐。二太太则是为莹娘高兴。虽说先前二老爷已将她说服,让她认识到宁娘入宫有更大的优势。但莹娘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当娘的总盼着自己的孩子更有出息。
宁娘再好也是别人生的,还跟自己有仇,真让她入了宫往后她不得跪在地上向对方称臣?可若是莹娘便不同了,即便是下跪,二太太也跪得心甘情愿。再说莹娘即便最后还是入不了宫,但能撑到最后的秀女统共也没多少人,大部分让皇家给选去了,剩下的姑娘们自然也成了抢手货。到时候莹娘说亲也能高人一等,只怕一从宫里回来,说亲的人就要上门来了。
家里的长辈各有各的心思,是以宁娘她们回去的时候倒也没受到什么责难,钱氏心疼婷娘,连连问她在宫里这几日过得如何,捎带着也关心了宁娘一把。婷娘是个快嘴的,立时就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大通,当说到宁娘因扶马小姐而受到太后赏赐时,她不无得意道:“听说这么多秀女里,就四妹得了这份殊荣,连带着我们脸上也有光。别家秀女听说了这个事情,没一个不羡慕的,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
这事儿一早就传回陆家了,这会儿她再提起,钱氏少不得要夸宁娘几句,又语带双关道:“宁丫头这般争气,这事儿只怕已传遍京城了。虽说你福薄了一些不得入宫,但既得了太后青眼,少不得要有说亲的人上门来了。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张罗亲事了。”说到这里她特意看二太太一眼,“老二媳妇,这事儿你可得上点心。家里这么多姑娘,得赶紧一一定下人家才是。前头的不出嫁,后头的怎么嫁?你可别只想着把这事儿往后拖。”
她虽没明说,但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出来了。二太太脸上臊得慌,不悦地撇撇嘴,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声,便不说话了。钱氏心里高兴,也不想逼得太过,点了这么一句后也就把话头扯开去了,屋子里一堆女人说了半天话,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方才罢休。彼时又近中午,钱氏便索性在自己屋里开饭,留众人一道儿用饭。
吃过饭后宁娘终于被放回了西湖月。她一连在宫中住了几日,实在累得腰酸背疼。宫里再好再华美,那床也比不得自家的和软。而且之前她心里一直藏着事儿,如今事情解决了,一颗心也落了地,回到自己屋里真是满心欢喜,连连招呼人给她放水洗澡。
待得沐浴清爽后,她又歪床上小憩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已是神清气爽,端着春晴拿来的桂花甜酒羹大口地喝着,连笑容都自然了许多。
她一面吃东西一面模着脸颊,冲几个大丫鬟笑道:“在宫里这么些日子,整天个端着一张笑脸,可把我给累惨了。再这么笑下去,我这脸都要笑僵了。”
其他人听了便都笑了起来。除了春晴和秋霁外,修哥屋里的白萱也过来了,说是修哥记挂着她,听说她回来了,忙不迭地就打发人过来问好了。白萱还忍不住跟宁娘开玩笑:“四小姐可得多说些宫里的趣事与我听,回头我还得给秋夜雨的丫鬟婆子们学嘴儿去呢。”
宁娘心情好,自然不会计较她的玩笑,反正也憋了一肚子的话,自然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到第一日去了后被逼着卸妆换衣裳的事情,秋霁就忍不住插嘴:“这般说起来,岂不是不少小姐都不能见人了?”
确实是这个理儿,宁娘当时也见了一些素颜的姑娘,说实话,有些真的长得很一般。明明上了妆的时候还算清秀佳人的,一旦卸了妆,就普通的连路人都算不上了。
然后她又说起第二日在日头下晒了半天,有姑娘妆晒化了,还有姑娘直接晒晕过去了,又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她也藏了点私,自己出丑那点事儿就不说了,直接跳到第三日写字那一项,又是拉拉杂杂说了半天。
西湖月一时欢声笑语,人全聚到了宁娘屋里。也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不知大小姐和五小姐怎么样了,她们谁会入宫呢?”
是啊,宁娘也很关心这个问题。她们两个是坚持到最后的人,看样子必定有一个要中选了。只是不知道,她跟皇帝打过的那个招呼,人家还记不记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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