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抿着嘴不说话,心里不大高兴。
本来宁娘不入宫这事儿还令她小小地窃喜了一下。暂时将她留在了陆府,就意味着她还可以霸着兴恒当铺一段时间。这十来间当铺一年的收益相当可观,哪怕多留一个月,也得多近万两银子的进项呢。一想到再过些日子就要还到宁娘手上去了,二太太就像是被人从心头剜了块肉似的,疼得直抽抽。
现在入宫的事儿黄了,这个危机便可暂且缓一缓了。大房的婷娘还没嫁,按顺序总得先嫁她。钱氏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要是二房的姑娘赶在婷娘前头先嫁了,非得闹得家里翻天不可,大道理会一套套地搬出来,不烦到人崩溃绝不会罢休。
越是落魄的人莫名的自尊心便越强,这是二太太深有体会的真理。她自小就是苦出身,家里亲族却有几个家世不错的。平日里与那些人打交道,也许别人一句无心的话,听到她耳朵里也会觉得极其刺耳。即便那些话她平日里也经常自嘲,或是与她差不多的姐妹也常抱怨,但若是这话从一个有钱人嘴里说出来,她便觉得人家是在讽刺她或是可怜她。
如今钱氏也有这么点意思,尚书夫人的架子还端着,可内里早就空了。年纪一大把,还得拖着老大一家子投靠从前看不上的二儿子,其内心的敏感可想而知。所以无论如何婷娘得先嫁。
可婷娘嫁不嫁得出去还两说呢。钱氏本就挑剔,如今大房的琴娘入了宫,她肯定更要挑三捡四了。小门小户的看不上,高门大户的又攀不起。到时候来回地折腾,不知要怎么作呢。
想到这里二太太不由就心烦,索**先跟二老爷把话挑明了说:“先不谈宁娘的事儿。就算楚家真看得上她,也得按顺序轮着来。她上头可还有个婷娘呢,婷娘不嫁宁娘怎么嫁,你当娘是什么人,会眼睁睁看着二房的闺女先嫁吗?”
“那就赶紧给婷丫头寻户人家。”
二太太气得一甩手,轻轻捶了二老爷一记:“你可真是两张嘴皮子一叭嗒,说得轻巧。婷娘怎么嫁,拿什么来嫁?大房如今还剩点什么,我看除了剩点脾气和虚荣外也没别的了。这婷娘要出嫁,大嫂能拿出多少钱来?娘那里又能贴多少?你可别又指望着从我这儿拿钱。这事儿不一样。朝哥是男孩子,又是有功名的。我咬咬牙吃点亏也就算了。这婷娘出嫁我是绝计不会再拿钱出来的。从前分家的时候娘是怎么偏心眼儿的,好的肥的全给大房了,才没几年就给造光了,剩下一堆老的小了留给咱们,包吃包住不说,还得包娶媳妇,难不成还得包嫁女儿?这又不是我生的孩子,自个儿的造光了拿不出来了,便想欺负到我头上来。我告诉你,这事儿想都不要想。婷娘的婚事由娘自己去操心好了,她愿找什么样的就找什么的,总之一句话,要钱没有,她要不想嫁孙女儿,那就随她便好了。”
二老爷原本根本没想这么多,他一心想的都是宁娘和诚亲王府四公子的好事儿。哪里想到二太太来了这么通长篇大论,听着就让人头痛。可再头痛这说的也是个正理儿,他不能不考虑。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到时候说不定真会让二房给婷娘备嫁妆也说不定。以他不理后宅事的性子,也想劝二太太放点血算了。
可二太太的性子他也知道,对钱财看得很重。更何况母亲一向与她不和,从前也没少欺负过她,加上她才答应帮着朝哥娶媳妇,一下子要逼她答应给婷娘备嫁妆实在不合适,所以也就只能含糊着过去了。
“放心放心,不会的,这事儿以后再说,让娘去操心吧。咱们还是想想宁娘这事儿怎么办。如果四公子真对她有心,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多少人家想跟诚亲王府攀亲都不能够,咱们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千万要接住了。”
二太太见他一心还是放在这件事上,知道轻易糊弄不过去,只得接起话茬道:“也不知那四公子为人如何,与他那哥哥相比又如何?不过这两兄弟性子倒都一个样,有点情种的意味。那三公子当年也是求皇上赐了婚才娶了周家的庶女。如今这四公子又是这样的性子……”
“是啊,若真得了皇上的赐婚,对咱们家可是天大的体面。到时候就算婷娘没嫁,娘也不好拦着宁娘先嫁了。总不能让诚亲王府干等着不成。”
“只是不知这王侯之家又怎样的光景。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内里的污糟真是说不清。想想那个嫁进去才没几年的三少女乃女乃,一夕之间便没了,真是令人唏嘘。你说这事儿不会有什么蹊跷吧?后院内宅的事,总不至于牵扯到你们前朝吧。你这些日子碰上周阁老可觉出有什么异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那三少姐姐的病故是楚家与周家交恶的缘故?哪里会有这种事儿。就算楚家与周家关系恶化,也不会有人去动那三少女乃女乃一根寒毛的。这可是皇上亲赐的婚事,谁会去做那样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打皇上的脸嘛。说起来这事儿如今还保着密,我在外头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你怎么样,这些日子到处走动的,可有再听到些什么?”
二太太拢着胸前的一绺头发,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喃喃道:“要说消息也是听到一些的,只是各说各的,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有说这三少女乃女乃是天生病弱,得了场伤寒走的。也有人说她怀了身孕,孩子未足月便小产,元气大伤之下才没了的。反正这些消息现在还做不得准,楚家瞒得严,旁人也不好打听,很多也不过就是猜测之言罢了。”
二老爷对这种事情不太关心,只随意和二太太又闲扯了几句。一时间他酒劲儿上头,人就有点犯晕。二太太赶紧叫了朱砂进来,一道儿扶着二老爷上了床,又替他月兑了鞋袜,绞了帕子擦了脸,然后替他盖好被子,由着她睡去了。
待得二老爷睡熟之后,二太太便搬出一大堆账册来细细地算起来。她这会儿又有点后悔刚才摆阔气,答应了帮衬朝哥的婚事。说起来只是拨个院子给他们住,但总得彻底装修一番,家具也好摆设也好都得填不少进去。那些东西说多不说说少也不少。再说聘礼也不能给太少了,到底算是嫁进尚书府来了,要给得太少也是丢二老爷的脸。
所以二太太索性便趁今晚好好盘一盘账,清点一下库房里的东西,琢磨出个聘礼单子来。她专挑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往单子里写。有些东西拉拉杂杂看着一大堆,实则并没多少银子,或许还不如一件名贵的首饰来得值钱。二太太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面上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实际上抠抠缩缩不值几钱。
只是她手上的册子实在太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她挑灯夜看到大半夜,终究抵不住困意,索性便和衣上床睡觉,待得第二日早上起来再继续研究这事儿。
这几日家里也是一通忙活。因琴娘入宫的事情,所有人似乎都变得忙碌起来。二太太是当家主母,自然要全权负责所有的事宜。特别是招待宫里派来的两位嬷嬷,和她们搞好关系,才能盼着她们往后在宫里多帮衬着琴娘一点儿。
琴娘便整天待屋里学各种规矩,鲜少与家人见面。也就钱氏并大太太心里对她不舍,每日定要去看看她。其余人等也就几日才见她一面,连婷娘也不例外。
宫里的消息也是时不时就传了出来。大约在琴娘归家一个月后,皇上终于与南国公家的二小姐完婚,大晋国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后终于入主后宫。大婚后又过了一个月,诚亲王府家的郡主便被送入了宫中。
再然后陆家便彻底忙了起来。送琴娘入宫必须的一应物品虽一早就备下了,但二太太和钱氏都不放心,两个人轮番清点了好几回,确保没有一丝遗漏。琴娘虽一早就定下了入宫的计划,可真到临了,她也有些着慌。临入宫前的那几日就总是想法子叫姐妹们过去陪她说话,哪怕不说话只是一道儿坐着也好。
宁娘看她这样子也着实可怜。说实话要不是被家境逼得没办法,琴娘哪里会选入宫这条路走。寻常女子嫁入夫家都要受一番小罪,更何况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要去到皇宫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未来的路看起来锦绣遍地,真正的出路在哪里却没人说得清楚。
有些人运气好,入宫受宠怀孕生子,一路走得都很顺遂。即便当不成太后,享一世富贵也不在话下。可这样的人翻开史书找找,终究也没几个。更多的是那种终日不受宠,在宫里受人挤兑和白眼,费尽心机争得一点恩宠,到最后却是年纪轻轻郁郁而终,什么都没留下的女人。
也不知琴娘此番前去,迎接她的到底是什么?宁娘一想到这里,不由也跟着揪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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